看电影的时候要将手机静音,这是连关琛都知道的公序良俗。
因此钱良义那边谈判结束的时候,关琛仍沉浸在电影里,手机揣在兜里看也没看,钱良义只好气喘吁吁地找过来。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钱良义埋怨着关琛。
随时失联让团队找不到人,是超人气艺人才能享有的特权。区区小演员一只,就要有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姿态和觉悟,等待命运随时降临。
“啊,抱歉抱歉,”关琛才想起来,自己的新号码根本没存过钱经理,“我换了新号码。”
关琛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机。
钱良义啧啧嫌弃着,用餐巾纸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把关琛的新号码存起来,以备将来临时有事要找。
然而关琛拿出手机后,却当着钱良义的面,不急不慢地换了一张手机卡,然后叮铃咚隆地开了机,让短信和通话记录“嗡嗡嗡”跳出来。
关琛花费十秒钟在通讯记录的未接电话里找到他的号码,拨了过去。
钱良义握着震动的手机,一脸茫然地看着关琛。
愣着干嘛?接啊。关琛用眼神催促着钱良义。
钱良义眼神空洞地接起了电话。
“找我什么事?”关琛在电话里问着,同时背过身去在走廊踱步,好像真的在跟某个物理距离很遥远的人进行对话似的。
钱良义听两只耳朵传来的声音,思绪跟在口袋里塞了一天的耳机线一样,乱成一团。他很想用掰过关琛的肩膀,问他脑子是否正常,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刺激疯子,疯子犯法是不用负重责的。
一想到谈完合同,今天就可以摆脱关琛了,钱良义只得忍着挂断电话的冲动,也转过身,跟关琛相距三米背对着背,说:“……谈判结束了。”
关琛低声问:“办成了?”
钱良义一边翻着白眼,一边配合着压低声音,说:“办成了。”
关琛的片酬最后谈下来是八十万。对于上亿的制作成本来说,可谓九牛一毛非常得少,相比张景生,也不过是后者的一个零头而已。
钱良义担心关琛嫌钱少,就讲,对一部作品都没有的新人演员来说,八十万的片酬已经非常不错了。新人演员以能拍到戏为主,要重要的是抓住表演的机会,赚钱在未来。警察的故事这样的制作,吴泽这样的出彩角色,有的是人不要钱甚至倒贴钱来演。“有作品有人气了,才有钱赚。”
然而关琛并不在意片酬的多少,他只问:“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新剧本?”
他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把新剧本里的吴泽拿出来看看。
“签完合同差不多就可以了。”钱良义说,“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给了你这么高的片酬,他们其实是有要求的。他们希望你在后面的宣传阶段,多参加些综艺。”
关琛相当谨慎,问:“大概是哪些综艺?”
如果是让他去古诗词大会、奇葩讲这种展现文化和知识,或者搞辩论搞逻辑的综艺,那等于要了他的老命。
“张景生年纪大了,去的应该是今晚不设防、开心大基地这种室内的,比较轻松。所以你去的应该都是户外类型的。”钱良义说:“比如极限男人、追击者、三天两夜这类的……”
“不错,不错,我没什么问题。”关琛嗬嗬嗬嗬笑了起来,那三个户外的节目他知道两个。他觉得,以他如今初中生级别的学识,去虐那群小学生级别的主持人,简直不多不少刚刚好。
钱良义接着交代了些合同上的细节,见关琛都没有什么问题后,就认为可以去签约了。
钱良义建议关琛,签了约拿到新剧本后,应该留在京城,最好是立刻进组,提早去片场学习。“黄伦有几部作品打底,演吴泽都被质疑了,你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人,遭受的非议会更多,拍摄的时候尽量不要上网。”钱良义作出一副早就为关琛考虑妥当的样子。
“我住哪里?”,“去导演他们住的酒店。”
“我换洗的衣服呢?”,“你大师兄会给你寄过来。”
又聊了几句后,关琛没什么问题了,于是让钱良义带路,去签约。
钱良义喜上眉梢,挂了电话,迫不及待地领着关琛往楼上走。
关琛把刚才通话时的录音作了备份,然后跟着往楼上走去。
“电影好看吧?”电梯里,钱良义拉着家常。
“还行。”
“他们对你挺感兴趣的,想签你的经纪约。”钱良义亡关琛之心不死,想一劳永逸地摆脱关琛,“你如果跟他们签了的话,资源方面,可以经常演那样的电影……”
关琛充耳不闻,心里认真考虑着等会儿要不要再买几本书,进组的时间好像还挺久,塑料袋里的这几本书可能还不够他看的。
会议室到了,关琛推门而入。
陈导笑眯眯地站起来迎接,视线打量着关琛,一脸满意。
关琛的体格相较于两个月之前明显变壮,脸上的肉却没有多到进了镜头会显“胖”,五官依然清晰,眉目依然令人难忘,是天生上镜的骨相。
时隔两个月见到真人,陈导几乎要忍不住心里的辛酸,差点流出泪来,感觉像异地恋的情侣终于见面。
关琛时隔两月重新见到了陈导他们,视线只在他们的脸上逗留了082秒,然后目光直直地钉在了桌上的一本崭新的剧本上,心潮澎湃,感觉像异地恋的情侣终于见面。
剧本的边上是几份合同,只要完成签约,好似就可以拿起剧本。
关琛挂靠在谢劲竹工作室,合同是以工作室的名义和制片方完成合作。
刚才一路说个不停的钱良义,知道没有办法了,让关琛看过合约的内容之后,便唉声叹气地完成了签字。
关琛过去和长桌对面的众人一一握手,听他们说一些“接下来要一起加油了”、“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这类有点令人恶心的话。
一旁的纪录片拍摄组见证了这个美好的瞬间。
关琛好不容易摆脱他们,拿起新剧本就问陈导:“我们什么时候走?”
陈导笑着安抚关琛,先不急,吃完饭之后要去试戏服,拍定妆照。
虽说因为黄伦的关系,导致拍摄进度不顺,很多戏拍不了。但是吴泽的戏份相对独立,不常作串联,调整调整,挪到后面集中拍摄就行,因此也不是十万火急。
钱良义完成了任务,抓进时间飞回魔都,开始建设工作室的去关琛化。
关琛则按照陈导的要求,先到这边,再去那边,忙来忙去的,无比怀念远在魔都是大师兄。
陈导和编剧全程围观,一直笑呵呵的在边上傻乐,目光慈祥地像在看动物穿衣服,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关琛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了剧本。
看着看着,因疲惫而微皱的眉头,就慢慢地舒展开来了。
通读一遍,剧本的架构改动不大,只是一些细节部分有所改动。
关琛注意到,他之前提的一些建议,都被编剧吸收并采用了。
比如仓库戏里,警察胸前没有佩戴的执法摄像头,改完之后,有了。关琛和张景生试镜时的临场发挥,也被加到了里面,成为了正式的台词。
再比如,关琛之前吐槽的,吴泽抢银行的时候就动用了半自动武器,而张家驹带队去抓捕的时候,竟然还只是手枪拿拿,显然不靠谱。这不是自大,而是愚蠢。现在改过之后,张家驹他们去仓库时同样带上了半自动武器,虽然没什么机会使用,但至少不再让人觉得“愚蠢”、“不专业”、“不合理”。
再比如,张家驹他们进仓库之前,理应让其他警察封锁匪徒逃亡的路线。警局后台发现呼叫没人回应之后,也应该派遣人手进行增援。这些漏洞被关琛指出之后之后,也被编剧填补上了。
改过之后,合理性明显增强了。但改完之后的效果,显得吴泽更为强大了。
“其实这些漏洞补上之后,会有副作用。因为吴泽越厉害,演员演起来的难度就会越大。”编剧在关琛旁边坐下,脸上有些感叹。
之前的那个黄伦,演起黑夜版吴泽本就有些不着力,戴上面具张牙舞爪,像小孩在虚张声势。在填补了诸多漏洞加强了吴泽的能力之后,黄伦演起来,观众更不会相信他可以把警察戏弄到那种程度的。
黄伦和关琛年龄没差多少,阅历方面也大差不差,但黄伦和关琛比起来,除了演技,更缺的是那种同样的动作和表情,但由我来做,就能让大家相信我就是角色的信服力。这是天分,是顶级演员和普通演员之间难以跨越的沟壑。
编剧曾一度想过,如果是黄伦来演的话,那么会不会就这么放着漏洞,不要改比较好。陈导也很纠结,最后决定,让黄伦先演着,调教着磨磨演技试试,实在不行,再换回之前那版有漏洞的剧本,让观众感觉是编剧智障,削弱了警方的力量。
依然是那句话,拍电影,完成度是第一位。
然而现在,编剧和陈导的计划都落了空,黄伦还没演到那一场,就已经废了,演不了戏了。
他们虽然为黄伦这小子感到恨其不争,但心底有些阴暗地感到了开心,因为如果是关琛来演吴泽,可以百分百展现人物的魅力。现在角色来到了关琛的手里,等同于物归原主,编剧之前被抑制的灵感,如今解开封印般喷涌而出,恨不得立刻把剧本再改一遍。
关琛和编剧坐在长椅上,交流着新旧两版剧本的差别,谈论某些地方为什么要这么改,这么改了之后会有什么效果。编剧时不时会说些什么主义,什么手法,净是些很厉害的名词。关琛嗯嗯嗯点着头,假装自己能听懂跟上节奏,并且很认同。编剧越说越开心,气氛一度非常融洽。
当陈导过来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竟有一种你们俩竟然背着我在……的心酸。
“你现在是先回酒店休息,还是一起去片场看看?”陈导拦在编剧和关琛中间,问关琛。
关琛点点头说,去片场。
三个人坐上了导演的车,前往片场。
车子逐渐接近目的地,关琛低着头在看剧本,消化着新剧本的差异。对光线敏感的关琛,突然感觉红蓝两色从余光里掠过,他猛地从剧本的世界脱离出来,往窗外一看,差点没了半条命。
因为窗外不远处就是警察局。
要不是关琛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好人身份,钢笔差一点就要跑到陈导的脖子上了。
“来这里干嘛?”关琛用我是个好人,并且从来没有来过警察局的语气问陈导。
陈导笑着说,他们这部电影,跟警局有合作,有些场景和布置需要借用一下。
关琛没敢问“这部影片明明对警察也不怎么友好,为什么警方还没心没肺地肯来合作”,因为这样会显得很土包子。关琛只是很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跟编剧一起下了车。
下了车,关琛迅速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便衣。
关琛也就放下心来,相信剧组真的是在这里拍摄而已。
走进警局,关琛步伐有些轻,心理上有一种老鼠来猫窝做客的异样感,但同时又很刺激。
一些警察看到了陈导,认出了他们是来借景拍电影的。还有些人竟然认出了关琛,脸上扬起“哟,你可算进来了”的喜悦。
极限男人作为全国顶级综艺,京城的警察们当然也能收看。甚至因为专题的特殊性,警察他们内部流传着视频,很多人都看了那期节目。一些人心有余悸,心想还好去的不是他们还有一些人觉得里面的同行太丢人,竟然让区区演员耍得那么狼狈。
关琛的造型和体型已经和节目有了差别,但他们当警察的,认人是基本功,对关琛又印象深刻,很快把他认了出来。
一些人纷纷和关琛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比第二场?”
还有的调侃他:“你是来自首的嘛?”
更有劝关琛改行的:“别当什么演员了,来当警察吧!”
大家也没特别围着关琛,基本上打了个招呼,看了看真人满足好奇心之后,大家就各忙各的去了。
大晚上的,警局现在还不算特别热闹。陈导来了两天,很有经验,说再晚上几个小时,这里人就开始多了。很多都是喝了点酒,然后闹起来才被带过来的,吵得不得了,有些进来后还骂人打人,搞得警察们也很无奈,气得要死。
“他们警察也是正常人。”陈导笑着感慨。
“正常人……”关琛跟着呢喃了一声,然后问陈导:“吴泽算不算是被职场霸凌?”
陈导愣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到了这里。
之前钱良义说,关琛无时无刻不在揣摩角色,他当这只是谈判时增加筹码的一种夸张修辞。现在一看,那好像并不是夸张的说法。
不过陈导乐于看到演员这么敬业,他问:“怎么讲?”
“吴泽干警察的工作,子承父业,是被安排来的,他自己应该是很不情愿的,为了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他得过且过,不与人有所交集,做事中规中矩,工作没什么热情。他的岗位也不是什么养老岗位,所以有背景但不想升职的他,就很异类。剧本里有一句段小风讽刺张家驹的话,厅长的儿子混吃等死没关系,是因为他老子是厅长。张神探,你混吃等死就真的要死了。”
关琛说:“段小风他一个不是警察的人,都这样说了,那么其他警局的同事,他们在背后会怎么说吴泽呢?
所以我就在想,吴泽对警察的恨,会不会不仅仅因为他爸是警察,还因为他缩在警局的角落,没有人来关心他,没有人在乎过他除了厅长儿子以外,还是个人。他冷眼目睹了警察恶的一面他故意只去看恶因此对这个职业失去了敬意。”
关琛说着的时候,心里想起了小熊曾跟他说过,前身在班里也阴沉沉的从不搭理人,成绩虽然好,但一个朋友也没有,体育课的时候,他也只是独来独往,任何需要两个人的活动,他都没有搭档。
但和吴泽不同的是,小熊一直有来关心前身。
小熊跟他说话,跟他交流,关心他在想什么,还拉着他一起去表演班上课,不然按照爱哭的外国人霍利的推测,前身很有可能某天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死了。
“仅仅因为一个人,而仇恨一个群体,这里面……我不知道怎么说,感觉缺少了点力度。现在想想,他晚上化身的疯狂,不是单纯的嗜杀,很可能这是对他所身处的这个世界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