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梳理(12)(2 / 2)

宰执天下 cuslaa 3905 字 2022-05-10

乱说话不过一个训斥,最多日后升不上去,但要是把秘密藏在自己心里,说不定就给人灭口了。秘密这东西,早些扩散出去最安全。

但理智让丁兆兰没有那么做,即使要说,也不能是在快班厅中。真要在这里公开出来,就是害了所有人。

因为对手的势力太过庞大了,以都堂的权势,随时可以将开封府的快班连根拔起。甚至不用一个上午。

丁兆兰犹豫的时间稍久了一点,看起来就像是对责难无话可说。捕快们投来的视线有同情,有戏谑,也有幸灾乐祸。

总捕又开口了,大府说过了。他盯着丁兆兰,此案穷究到底。不论涉案者是谁,胆敢破坏如今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就决不饶他

长长的拗口的新词,明显来自于对黄裳吩咐的转述,来自上层的意志十分明确,那么常常为上面一句话而跑腿的捕快们,当然就再一次被驱动了起来。

可以开海捕文书了

总捕坐了下来,旁边的捕快打扇的打扇,端茶的端茶,都在听总捕说,还用得着等你们提,俺方才就跟大府说过了。

大府同意了

赏格多少

多不多

捕快们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被下属簇拥着,总捕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大府已经签字了,这就找人去绘像,开版,今天晚一点就能发了。至于赏格,你们猜猜有多少

多少一群人如同鸭子一样伸长脖子。

总捕一张手,五根又粗又壮的手指伸了出来,足足五千贯

哇的一片惊讶声,

想要吗总捕大喝,那就去找吧。找到的话,都给你们。

捕快们一如昨日,一转眼的功夫就都不见了踪影。昨天是被总捕吓到,今天则是被五千贯给迷惑了。

五千足贯。即使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中,亦是足以买下一间三进的大屋。

如果去买田,也是能在京师周边拿下几十一百亩的田地,足够一家子过活了。

金灿灿的铜钱似乎就在眼前闪烁,几乎每一个捕快都管不住自己的双腿了。

但丁兆兰是例外,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被总捕一把抓住了,不得不跟着总捕,走进了里间。

总捕的座椅比寻常见的高背交椅大了一倍,但他一屁股坐下去后,还是比椅子更加宽大。

说说吧。总捕向后靠住椅背,屁股下的椅子立刻吱吱呀呀的仿佛在惨叫。

叔公,说什么呢丁兆兰嘻嘻笑道。

少跟俺装糊涂。总捕板起脸,你这猴儿,翘起尾巴俺就知道你要拉屎了。

没法儿说啊。丁兆兰苦着脸,指着头上的天花板,是上面的某一位或某几位啊。

总捕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反而问道,你觉得他们有必要杀人吗

不知道啊,丁兆兰的脸色更苦了,就是想不通。

会是韩相公吗总捕问得更加直接。

丁兆兰摇头叹道,希望不会是。他又说,可那么大的势力,都堂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还有,俺查到了国子监旁的派出所,有人说昨天早间看见有一个可疑的人站在派出所门口,好半天才被允许进去。但他进去后过了好久都没出来。

总捕的浓眉挑起,跟着问,多久。

早上进去的,可能到了中午都没出来。不过他的话不一定准,他不可能一直关注派出所的大门。

丁兆兰没有透露证人的身份,不是他不信任总捕,只是职业习惯。总捕也没问,这是规矩。

丁兆兰继续说,我就想了,那会不会就是文煌仕。国子监多紧要的地方,一旁的派出所怎么可能不派心腹主持如果让敌人给轻易掌握住了,那章韩二相早就该被人赶下台了。所以文煌仕会往里面去,是不是就是跟都堂串通好的。如果这样的话,就是都堂指使了行人司和军巡院办事。

这会是阴谋总捕问。

或许就是阴谋。丁兆兰断言道,紧跟着又补充道,只是昨天早间进派出所的那人的身份还没确认。

总捕仿佛根本没听到后面一句,质问道,是章相公的阴谋

丁兆兰茫然摇头,我不想是韩相公。其实最好跟他们俩都不相干。两位相公在的这些年,天下人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如果他们早几年就做了相公,我那兄弟就不会活活饿死了。但又有可能是他们联手,或是一先一后。

丁兆兰看了看总捕,故意仰起头,看着天花板,道,其实这也是猜测了,我现在是自言自语,谁听到就不关我的事了。

总捕不耐烦,屁话真多,快说。

韩相公不是要辞任了吗他对朝堂肯定是不放心,只要章相公把这件引蛇出洞的事情做出来,那他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干脆就顺水推舟了。如今的这些事,说不定就是章相公做事在前,韩相公做事在后。

丁兆兰稍稍说了一下自己的猜测,又道,但不管是谁指使了人犯开枪,都堂与整件事都脱不开干系。牵连即使最少,都堂也是纵容了国子监生。

那就去查吧。总捕鼓励着他,放心大胆的查。把真相给查出来。

丁兆兰狐疑的看着总捕,叔公,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俺知道再多也不能对你说。总捕又瞪起眼,滚。

不能

丁兆兰被赶出总捕房,还在品味着这个词,不过他很快就放弃,只是记在心里。

去找人吧。他对自己说。

希望能及时找到。他心里暗暗祈祷。

文公子。

一声轻柔的呼唤,伴随着脸颊上的一记剧痛,文煌仕晃着昏沉的脑袋,醒了过来。

眼前出现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五官也是端正,但让人看起来,却总觉得一股子阴狠缭绕在眼角。

看清楚来人,文煌仕眼瞳一缩,就要向后退去。

一只巨掌劈面探来,一把抓住了文煌仕的头发,硬揪着,把他的脸牢牢按压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

巨掌的主人力大如山,文煌仕百多斤的体重,在那一只手掌中,要战就站,要坐就坐,被搓。弄得如同稀泥。

整个人被按到地上后,大手随即一松,文煌仕脑袋刚刚顺势一抬,一只大脚就重重的踩了下来。

躲什么阴冷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着。

文煌仕左脸贴着地,右脸上,一只靴底用力磨蹭着。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一开始他咆哮,接下来他求饶,现下他已经完全麻木。但是不论他的反应如何,折磨一直在持续着。

他不知道距离自己被擒到底过了多久。

想通过吃饭的次数来算,可他一直没吃没喝,现在连饥渴的感觉都没有了。

想用排泄次数来计算,立刻就感觉裤裆里黏糊糊的。

文煌仕一阵惨笑。

昨天下午受了半日折磨,几次昏厥,第一次屎尿就全都失禁出来了,还被折磨自己的贼人好生一顿嘲笑。

如果是在身着春衫,与友人把臂同游的时候,出现此种情况,文煌仕宁可去死,但此刻屎尿遍身,他就只想活下去。

文公子,想明白了没有阴冷的声音就在耳边缭绕,别硬撑了,早说早安生啊。

狗贼。

骗子。

文煌仕只能在心中暗暗骂着。

莫说是官人,就是官家,相公们说抓,还不是照样能抓。

把你肚子里的牛黄狗宝给我掏一掏,掏干净了,还能落一个自首减等。

免得吃苦啊。多少人都以为自己能够扛过去的,到头来还不是掏个一干二净

之前挨打时听到的话,一句一句的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文煌仕全身都在痛苦的抽搐,他奋力叫道,我已经都说了

不对,你说的都不对。到底是谁蛊惑你的是谁撺掇你去都堂前闹事的好好想想,对,好好想想。

咚。

厚达数百也的书册垫在文煌仕的背上,巨大的拳头重重的挥了下来。

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痛楚,这一下,仿佛被人放进大钟内,一木杵捣了过来,大钟嗡嗡作响,身上也是一阵钟鸣。

想好了没有那个声音又问道。

文煌仕咬着牙,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对付从身体内部传出哀嚎。

挨打的次数超过此前二十年,这么长时间下来,整个人都虚脱了。

但这些贼人打起他来,还是会选择不留伤痕的打法。

如此的小心翼翼,让文煌仕看见自己脱难的希望。

贼人都怕给自己留下伤痕,这肯定是指使他们的主子,对他们这些鹰犬的吩咐。

只要自己能够坚持

又是千百斤的沉重一击。

文煌仕虾米一样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整个身子都在抽搐着。鲜血顺着喉咙往上涌,口中满是腥咸的铁锈味。

咚。

肋下的重击,肺脏心脏都收到了牵动。文煌仕一阵咳嗽,咳出来的都是鲜血。

咚。

背上如同重鼓捶下,文煌仕一张嘴,又是一滩血呕了出来。

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没有

每一次痛苦,都伴随着那人的问话,文煌仕的头脑又开始如同浆糊一般昏昏沉沉。

要说什么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为自己辩解,悲声大叫,我都已经说了。

新的一记重拳,没有如期到来。踩在自己头上的大脚收了回去,阴冷的质问也没有继续。有人过来把两人给叫走了。

一丝期待从文煌仕的心中发芽,心里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但折磨他的两人很快就回来了,他们没有再折磨审讯,而是把文煌仕扶了起来,上下牙关中勒进了一道小指粗细的绳索,双手反剪在背后,两条腿也装上了沉重的脚镣。一切弄好,文煌仕就在脑袋上,被人用力罩上了一顶头罩。

隔着头罩,文煌仕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自己被拖出阴暗湿冷的房间,拖出长长的走道,拖出一扇门,两扇门,一直到第三扇门,推开之后,鸟语花香,阳光洒满脸上身上。但是没有让他享受太多,文煌仕很快就被拖上了一辆马车。

他只感觉有两个人坐在自己两侧,紧紧地将自己包夹起来,然后车厢后段靠门处,似乎还有一人坐着,加上前面的车夫,总共有四个人。

车厢外,一直都有车水马龙的喧闹声音,只要能从马车上跳出去,身边的这些贼人绝不敢下车追击。但这一件事的前提,却是要先挣脱两边的钳制,可是他两边的手都如同钢爪,紧紧地嵌进了他的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