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不迟疑,将今天在柳家山与五伯他们商量好的一套说辞摆将出来。严玉成和老爸听得十分认真,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末了,严玉成问道:这个事情,既然与你无关,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嘿嘿,原本是与我无关的,人家告了状,调查组来了,就跟我有关系了。这明摆着就是有人想整我爸,间接整你严伯伯。你们是领导干部,有组织纪律约束着,这种关口要谨言慎行。我是小孩子,可没那么多顾忌。难道人家告了我爸,连我都不许回家看看外公外婆啊
我侃侃而谈,饶是严玉成和老爸已多次见识我的成人思维,一时之间仍有点难以接受。这个小子,当真只有九岁么假使老爸真有问题,大约最适合搞小动作串供的就是我了。尤其让他们意外的是,我不但想到了串供,而且动作神。事先不跟他们商量一下,直截了当就跑到柳家山将口供统一了。这份应变能力,便是许多官场老油条,也未必就有。
严玉成沉思稍顷,对老爸点点头。老爸也微微点头作为回应。
我暗暗舒了口气。
这个小动作我却是看懂了的。大约在他们心目中,我已经基本洗脱了嫌疑。这一点很要紧,惟其如此,他俩才会将我当成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不然的话,如果他们老是怀疑制砖厂是我的尾,怕是很难作古正经来与我商议对策。
那个时节的党员干部,党性原则和组织纪律不是一般的强。大义灭亲的事情都常有。若他们知道了真相,说不定立马就将我领到调查组那里自去了。
倘若我真的做错了事,自也罢,受处罚也罢,老爸被牵连也罢,客观来说,都是应该的。任谁犯了错误都要付出代价。问题是我根本就不认为制砖厂搞错了。硬要指摘,也就是有点不符合眼下的政策。最多到得明年,政策就会调整,我这么做就是完全合理合法的,运气不错的话,说不定还能捞个啥致富能手的荣誉称号,戴个大红花领张奖状回家来。
不搞歪门邪道,靠本事赚钱,说破了大天去我也不会认错。
如果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严玉成说道。
老爸笑了笑:我原本就没担心。龙主任不是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吗柳家山搞这个制砖厂。我本来就不知道。硬要扯到我身上。怕也有点困难。
心中无冷病。不怕吃西瓜。
老爸当了县革委副主任。怎么考虑问题还是这般平民化官场上整人地手段多了去了。人家要整你。未必要什么真凭实据。一个莫须有地罪名。还断送了岳飞岳爷爷地性命呢。搞出些流言蜚语来。没有凭据也能泼你一身屎。还让你找不到泼屎地人。
看来还是缺乏历练。
柳主任。这就是您地不对了。一点都不关心家乡地经济建设。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拿话轻轻刺了老爸一下。
如今的柳家山,田里有鱼,地里有药,垅里有砖,一派大好形势。这么展下去,到得明年,就能打一个翻身仗。
严玉成和老爸都是一怔。他们的心思,都放到走资本主义路线和贪污犯罪上头去了,倒没将此事和农村经济建设扯上关系。
严玉成掏出一支大前门点上,慢慢地吐着烟圈,缭绕的烟雾之中,睿智的眼神渐渐亮。
晋才,小俊说的有道理呢。说不定坏事还能变成好事。
老爸官场经验不丰富,脑筋可好使,马上就跟上了严玉成的思路。
你是说,干脆将柳家山竖立成一个展大队集体经济的典型
嗯,只要这些事情都是以大队集体的名义搞的,我看这个典型就能竖起来。
我不由目瞪口呆。
坏事变好事还能这般变法这招危机处置的手段果然了得
稍顷,我摇了摇头。
臭小子,又怎么啦
严玉成这声臭小子一出口,我就知道咱们已经踏进同一条战壕了。
严伯伯,你也太激进了些。这调查组都还没开始调查呢,谁知道会查出什么结果来竖立典型的事情还是缓一缓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嗯,这也有理。
老爸说道:其实这个典型要不要竖,我看可以再考虑一下。地区派人来调查柳家山,咱们偏就把柳家山竖立为典型,是不是有点和地区对着干的意思
这是求稳的做法。
严玉成又蹙起眉头,回想和龙铁军的对话。看来派这个调查组还有深层的原因。照常理推论,一个大队生所谓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和投机倒把的事情,也该由县里先查。就算涉及到县革委副主任,毕竟老爸不是一把手,上头还有严玉成,由县里先查还是说得过去的。说不定是地区个别领导坚持要派调查组,龙铁军虽是正主任,也要讲究个平衡的策略。
但龙铁军点明调查组长是他信得过的人,实则已经告诉严玉成,调查组是在他掌控之内的,不会胡来。
咱们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处理就是了。真有问题,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决不姑息。相反,真有成绩,该表扬就得表扬。不然会冷了基层同志的心。
严玉成这个话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果然是积年老手的手段。
报告
正说话间,一声报告很突兀地在门外响起。说话之人中气充沛,声音洪亮,正是保卫科长梁国强。
都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梁科长这时候跑来要报告啥事
进来。
老爸也是当过兵的,自然而然应了一句。
严主任,柳主任,我有情况要向两位主任汇报。
梁科长一步跨进门,身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瞧那个样子,就差给严玉成和老爸敬个举手礼了。
哦,国强同志,请坐吧。
严玉成习惯性地招呼梁科长落座。
是。
梁科长应了一声,却并未落座,依旧笔挺地站着。
是关于一招待所的情况。
一招待所的情况
严玉成脸色立即严肃起来。要知道,调查组就是住在一招待所的。
是。有同志向我反映说,一招待所所长王友福跟调查组的个别同志,有不正常的接触。
严玉成眉毛一扬,随即淡淡地说道:什么不正常接触
报告严主任,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是招待所的一位服务员郑翠花同志反映的。现在小郑就在外边,要不要叫她进来向两位主任详细汇报
严玉成素知梁国强行事稳重,既如此说,必定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当下点了点头。
你请她进来。
郑翠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身材和长相都还不错,挺水灵的。进得客厅,低垂着头,有些局促不安。
虽说招待所的服务员经常能见到县里的领导,就是地区的领导也不稀罕。但那都是站得远远的看,靠得近的时候,也是端个茶倒个水,哪像现在,面对面地和县里的一二把手说话紧张些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