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抵靠了约克港,这是一座规模非常大的海港,货运甲板铺设下去后,大件货物由机械开始拖吊,但大部分的流程还是需要人力来负担。
站在甲板上向下看,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劳工身影,而他们的头发普遍是紫色或者灰色,不属于马克莱人种,是其他大陆偷渡过来的非法移民,但当他们在港口这类地方劳动时,维恩移民局会假装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成年青壮之中,还有很多童工的身影也穿梭在其中,他们普遍很瘦弱,很多人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童工的劳动能力肯定比不上青壮年,但他们价格更便宜,资本家选择童工绝不是因为发善心,而是经过成本计算后,发现他们真的划算。
这是一幅层次感与对比感都很强的画面;
你抬起头,看见的是热闹喧嚣的海港以及更远处的高楼大厦,很现代化大都市的感觉;
但当你低下头,只看向你脚下时,你仿佛又看见了“人间”,它格格不入,却又真实存在。
客人是从另一处甲板上下船;
普洱依旧坐在卡伦肩膀上,金毛依旧被卡伦牵着,下船后,前面有一块空地,停着好几辆车,另外还有一群穿着西服站姿笔挺的保镖。
为首者,也是作为迎接代表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
下船前,詹妮夫人就提前说过了,来港口迎接大家的是麦克先生,他是尤妮丝父亲的二哥,另外,詹妮夫人还提醒了句,麦克先生是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双腿,所以出行只能靠轮椅。
所以,尤妮丝父亲能坐上家主的位置,真的很幸运;
作为家中的老三,本来是轮不到他的,所以最开始时,他能够娶罗佳市的普通人家女儿詹妮为妻,但谁叫大哥选择了爱情,二哥又选择了残疾。
最后,家主的位置,只能由他来坐了。
普洱对此的评价是:詹妮真是旺夫命。
不过,等到普洱远远地看见坐在轮椅上迎接众人下船的麦克时,不自觉地把脸凑向卡伦脖颈处,一边笑一边小声道:
“我不行了,又是个蠢货。”
“嗯?”
“他身上有水与火两种元素交织的痕迹,应该是尝试融合,导致身体炸了一部分。”
“这不应该值得尊重么?”
“其实这种尝试我那时候家族就已经有人在做了,但都是用旁系子弟来做实验,因为每个人的信仰认知体系是不同的,信仰体系对身体的改造程度也是不同的。
一般是用旁系子弟作为实验品,尽可能地调教他们的身体和信仰体系达到和自己类似或者某方面近似的标准,再尝试融合;
成功或者失败得到经验后,再更好地用在自己的身上,这样就能把风险降到最低,最起码,不会出现两种对立元素在自己体内发生冲突导致自己身体炸掉的极端情况。
他出现了这种情况,显然就是自己直接上手拿自己做实验了。
真蠢。”
“不拿同族子弟做实验品,就叫蠢么?”卡伦问道。
“不是么?”普洱反驳道,“家族的繁盛,肯定是需要牺牲的。看见了老大伍德那个样子,再看见了老二麦克这个样子;
唉,
我是明白艾伦家族为什么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好吧。”
“其实,卡伦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毕竟不是谁家都有一个狄斯,可以一个人把全家人保护得好好的,不仅家庭和睦温馨,还能给予家族子弟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
对于普通家族而言,对外面不够狠是其次,对自己不够狠,那这个家族的滑坡就几乎是注定的。
这不是简单的家族生意衰败破产那么简单,在这个圈子里,你衰败了,就意味着会被周围的饿狼蜂拥而上,对你吃干抹净。
拉斐尔家族,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曾经的奴仆一族,如果不是狄斯出手了,可能再过一些年,再过一代人,就能彻底将艾伦家族吞下去了。
到时候,艾伦家族的成员,就只能沦为像是专门为生孩子而存在的工具,为拉斐尔家族丰富他们自身的血脉信仰体系。
这和那些大教会都很渴望拿到其他教会信仰体系一样。”
“我明白了。”
“不过我又有些期待了。”普洱忽然切换了语气,从先前的“失望”转为“窃喜”,“麦克最好也是真的蠢,和老大伍德一样。
试想一下,一群蠢货站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你,卡伦,你还好意思挥一挥衣袖走时连半片云彩都不带么?”
“你还是个当长辈的。”
“我这才是长辈心态,家族子弟不行了,我当然得拼尽全力拉进来强力外援。”
“我么?强力外援?”
“你欠缺的只是时间;
超规格神降仪式降临的神秘灵魂,
邪神之躯的拥有者,
茵默莱斯家族血脉唯一继承者,
卡伦,
随便哪一条拿出来,都几乎注明了你的潜力,别说现在是三条了。
甚至,
你哪怕什么都不干,就专注和尤妮丝亦或者卡密拉生孩子,也是无价之宝。”
“好了,你现在可以闭嘴了。”
“这些话,我会一直说。”
“那我就先让阿尔弗雷德去约克城宠物市场给你买一群加菲猫、蓝短、橘猫,都要公的,你先给我做个表率。”
“……”普洱。
麦克转着轮椅上前,先和詹妮夫人与尤妮丝打招呼,然后马上来到卡伦面前,伸出手和卡伦握手:
“欢迎你,卡伦少爷。”
“感谢您的迎接。”
“这是我应该做的。”
简短的问候后,大家就上了车。
卡伦坐着的是一辆加长版黑色“康宾”,里面空间很大,还能喝红酒。
尤妮丝和卡伦坐在一侧,麦克先生则和詹妮夫人坐在对面。
阿尔弗雷德则带着猫和狗坐在另一辆车里。
麦克先生话不多,或许先前的场面话已经是他今天词库的所有了,所以上车后先吩咐侍者倒了红酒后,他就单纯地坐在那里喝酒。
不过他这种不属于刻意无视客人,而是性格本身就是这样,有点偏内向,不善交流。
车队驶入约克城中心,一路遇到的红灯全都无视,路上可以看见交警,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应。
又经过了一个红灯后,詹妮夫人笑着说道:“家里接待客人的车,挂着的是维恩皇室的车牌。”
“哦,原来是这样。”卡伦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只不过,红绿灯没能阻拦的车队,在前面路口处还是被逼停了,一群示威的人高举着抗议的牌子正在游行,他们高喊着口号。
詹妮夫人又笑着解释道:“在维恩,游行活动很常见,几乎是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因为,总有一些人吃得比较饱,需要消食。”
麦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前阵子我听说那位环保少女黛丽丝举行了一场演讲会,但她在会台上抨击了几个公司和贵宾奢靡和不环保的生活习惯。那几家公司可都是她的赞助商,那几位贵宾可是亲自来参加她的活动捧场的,结果场面那是闹得相当的难看。”
黛丽丝么?
卡伦记得那一夜黛丽丝是活下来的,只不过似乎是受到了禁咒的影响,变得……更为纯粹。
听到麦克讲的这件事,看来她现在真是一位环保少女了。
游行队伍过了马路,车队开始继续前进。
卡伦按下了车窗,听到外面游行队伍的口号:
“吃素光荣,吃肉野蛮!”
游行队伍中有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少吃一口肉,你并不会死!
“看来,今天的游行主题是吃素。”詹妮夫人说道。
卡伦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在港口见到的那些营养不良的童工,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喜怒,并不是相通的。
卡伦一边将车窗摇上去一边笑道:
“真是一群善良的人。”
麦克听到这句话,问道:“卡伦少爷是这样觉得的么?”
卡伦留意到,在问这句话时,麦克眼里流露出一抹轻视,他真的是一个很不善隐藏的人。
大概和伍德差不多,伍德起初以为自己是教会家族来的人,所以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会“眼高于顶”,而麦克先生怕是会觉得自己“同情心泛滥”。
“他们确实是一群善良的人,只不过,他们并不会把大部分看不见与接触不到的人当作人而已。”
麦克吐了吐舌头,把手中红酒一饮而尽,道:
“我很喜欢卡伦少爷的这句话。”
卡伦对他笑了笑。
车队开出了约克城,继续向郊外开去,穿过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后,在下午一点左右,车队驶入了庄园。
这是一座很大的庄园,
卡伦看见了庄园内的新城堡,也看见了远处的老城堡,以及那座显得有些破败的演艺厅。
一条红毯,直接从车门口铺设到了楼梯上,两边一侧站着的是男仆,另一侧站着的是女仆。
台阶上,
一位穿着得体精致的中年男子向卡伦这边走来,台阶上,则还站着一名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的老者。
男子是尤妮丝的父亲,詹妮夫人的丈夫,现任艾伦家族的族长贝德.艾伦。
贝德在走过来途中,先用目光和自己的妻子与女儿示意了一下,然后径直面向卡伦,很是恭敬道:
“艾伦家族,欢迎您的到访。”
两侧男仆女仆全部向卡伦行礼。
“感谢您的盛情迎接。”
“来,请您和我来,我已为您备下了最可口的菜肴以及最精美的酒水。”
贝德先生领着卡伦走过红毯,走上台阶时,台阶上的老者将拐杖拄在前面,向卡伦行礼:
“您的到来,是命运对艾伦家族的馈赠。”
贝德介绍道:“这是我的父亲。”
老族长,安德森。
“您的盛情,让我难以平静。”卡伦回应道。
后头,
跟着一起向这边走来的阿尔弗雷德,肩膀上趴着普洱,手里牵着金毛。
普洱先前的目光都落在那座演艺厅上,那是当年家族为自己修建的,如今大部分外墙已爬满了绿植,显现出了一种破败。
随后,普洱又看向了贝德;
嗯,还不错,姿态放得很低,长得也是兄弟三个里最英俊的一个,难怪能生出尤妮丝这么漂亮的女儿。
就是,这个贝德身上怎么有种类似收音机妖精的气息?
普洱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这个大侄子是个异魔……他是异魔反而不奇怪,而是它感觉这个贝德身上有一种类似阿尔弗雷德的气质……油里油气的!
阿尔弗雷德这时也小声道:“我敢肯定,这位族长先生肯定也是一位艺术家。”
阿尔弗雷德平日里一直以艺术家自居,他的特长可不仅仅是做电台主播,他还擅长各种乐器,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在客轮上时,他能靠着那一手钢琴音符俘获不知道多少小姐、女士和先生们的芳心。
普洱记得尤妮丝在向卡伦介绍她父亲时说过她父亲很喜欢绘画……
所以,
普洱再次瞪大了猫眼,看着贝德:
所以,艾伦家族的当代族长真的是一个绘画艺术家?
阿尔弗雷德跟上了卡伦,普洱也听到了卡伦和安德森老族长的对话:
“我和狄斯在年轻时就认识了,我也曾几次去过罗佳市。”
“是的,爷爷也经常与我提起您,只可惜,现在爷爷已经沉睡了,大概,也是没机会能醒来了。”
哦,天呐,臭小子!
普洱恨不得直接跳到卡伦头上去把他头发彻底抓乱!
“世上的命运总是很奇怪,就像是涨潮一样,有起也就会有落,但我相信,茵默莱斯家会重新焕发出它的辉煌光芒。”
“因为血祭仪式的原因,茵默莱斯家以及后代,都无法再进入教会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生活,不用再卷入这些危险的漩涡。”
啊啊啊,我要用爪子抓破他的脸,让他破相!
阿尔弗雷德伸手,按住了张牙舞爪的普洱。
安德森与贝德也看见了那只表现欲望很强的猫,贝德眼里露出了些许疑惑,他觉得这只黑猫,有些许眼熟。
安德森则开口问道:“卡伦,这是你的宠物么?”
“是的,很抱歉,它最近有些脾气暴躁,因为正处于发情期。”
“……”普洱。
“我们先进去吧,我相信你已经饿了,呵呵,到朋友家来串门,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饿着朋友家的孩子。”
安德森很亲切地伸手拍了拍卡伦的手臂,表示亲昵。
卡伦也很配合地伸手搀扶着他,代替他的拐杖。
贝德则看向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道:“你们先去换衣服,然后一起用餐吧,要快点哦,不能让客人久等。”
随即,
贝德看向阿尔弗雷德,这位在他眼里是卡伦带来的唯一男仆,他的嘴唇,在微微的颤抖;
对生活,对艺术,对人生有着相同格调与追求的人,总是能够很快地辨别出对方,这无关身份也无关地位。
“你好,贝德先生,您可以称呼我为阿尔弗雷德。”
“你好,阿尔弗雷德,请一起进来用餐吧,我相信,您一定不仅仅是一个男仆。”
“不,做少爷的仆人,是我的人生追求。”
“哦,普通的男仆可不会有这种思想操守。”
普洱对着贝德翻了个白眼:你的准女婿已经进去了,你还在这里和他男仆眉来眼去?
蠢货,白痴!
这次回家的过程里,普洱对自己后辈族人用的最多的形容词就是“蠢货与白痴”,因为他们总能不停地深刻诠释着这两个词的含义。
……
“很抱歉,卡伦先生,我现在先要去吃一下药,您先进餐厅,我马上就过来。”
“好的,您的身体重要。”
安德森老爷子被女仆搀扶着去了楼上;
卡伦则在另外几个女仆带领下,走入了餐厅。
餐厅很大,陈设也很豪华;
毕竟,艾伦家族再怎么落魄,目前还是势力方面的情形,还没到变卖家产的地步。
“您请,这是您的位置。”
长条桌前,女仆安排卡伦入座。
这是客人的位置,背对着餐厅门,而主人的位置,一般是正对餐厅的门。
卡伦坐了下来;
“请问您现在需要来一份例汤或者酒水么?”
“不用了,谢谢。”
“好的。”
卡伦正襟危坐;
两世为人,这还是他第一次亲临这样的场合,不比茵默莱斯家的大餐桌,大家吃饭和和气气没有拘束,眼前的环境与场景,只在自己上辈子的英剧中出现过。
这时,
卡伦发现自己面前桌上摆着一个铃铛。
这不由让他想起自己在茵默莱斯家二楼厨房口所安的铃,每次只要自己一摇,家人们就会马上来到二楼餐厅等待开饭。
叔叔婶婶他们,应该过得还好吧。
思念的情绪不知不觉爬上卡伦心头,他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拨动了一下面前的银质铃铛。
“叮铃铃……”
清脆的声音传出;
但紧接着,这个大餐厅的四周,也全都亮起了烛火,一幅幅先前不显现在却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的历代艾伦家族族长画卷显露了出来,整个餐厅,瞬间变得无比肃穆。
与此同时,
卡伦正对面的那一排盛放着各种装饰品和纪念品的架子,自动向两侧缓缓地拉开,那里,居然也是一扇大门。
重新换了一套极为隆重衣服的艾路家族的成员,正排着队,极为整齐地站在外面。
安德森老爷子拄着拐杖先走,
后头跟着的是现任族长贝德先生,他身后则是坐着轮椅的麦克,只不过麦克脸上多了一道拐棍红印;
旁边是詹妮夫人与尤妮丝,更后头,则是一些年轻的面孔,应该是尤妮丝的两个哥哥以及麦克先生的孩子。
大家排着队走了进来,在饭桌前站定,所有人表情都很严肃,没有丝毫的嬉皮笑脸。
安德森老先生开口道:
“尊敬的卡伦少爷,艾伦家族,响应您的召见!”
卡伦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着自己放在餐桌上的双手,
又看了看自己身下坐着的椅子,
这才意识到,
自己坐的,竟然是主座。
队伍最后方的阿尔弗雷德,看着前面站着的那好几排人,眉头紧皱。
门口角落,骑在金毛背上的普洱用爪子擦着自己的猫眼泪:
“呜呜呜,以后谁敢再说你们蠢,我就用爪子挠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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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