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属履带从水泥地面上碾过,立刻出现了两条布满灰白色横纹的条状辙印。踩着散碎开裂的砾石渣块,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骷髅士兵簇拥在战车周围,相互形成依托,朝着被硝烟与火焰笼罩的城市深处慢慢走去。
没有任何成规模的抵抗,标注在地图上的所有警戒塔均空无一人。对步兵威胁最大的机枪堡垒死一样的寂静,除了从远处偶尔射来几发又狠又准的狙击子弹,将某个被瞄准的目标当场打得头颅爆开,整装前进的突击部队再也没有受到额外的威胁。即便是那些隐藏在正常目视距离之外的狙击手,也会被随队前行的战场监控兵在电子地图上迅速标注位置,时刻盘旋在头顶掩护进攻的战机编队,会立刻根据呼叫情况,朝指定坐标发射对地导弹。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得到坦克支援的步兵不断朝前推进,布置在阵列后方的炮兵已将整个城市纳入射程。空中护航编队以相互轮替的方式,保持着随时进行轰炸空袭的绝对优势。战斗结果似乎早已注定,从士兵到军官,都坚信自己一方必将获胜。毕竟。。。。。。骷髅骑士团从未失败过。黑色的金属人骨图案,代表着废土世界最强大的统治力量。
没有风,特殊的区域构造,使隐月城完全被浓烈灰暗的烟雾笼罩。能见度极低,目测视距仅不到十五米。不等飞扬在空中的粉尘颗粒完全飘落,炮弹与爆炸又再次带起更多的火烟与土屑,这种情况通常有利于防守,也会对进攻群体行进路线、判断产生相当程度的负面影响。
沿着街道缓缓前行,残墙断垣间到处都是尸体。他们大多瘫卧在废墟角落与靠近街口的位置,从身上五花八门的服装与灰旧的颜色来看,应该属于来不及躲避炮火,在混乱中丧生的平民。
一个胸前佩有中尉阶级章的骷髅军官大步走上前来,握紧抱在怀中的AK一百突击步枪,用枪管将一具横躺在路边的男性死尸拨转开来。透过戴在头上氧气面罩的椭圆形镜孔,可以看出死者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大张着嘴,露出两排残缺不全的暗黄色牙齿,面部肌肉与四肢扭曲成极不自然的角度。看上去,死状非常痛苦,似乎是在奔跑过程中吸入太多烟尘引起窒息。
中尉没有在老人尸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朝前走了几步,伸手翻过另外一具扑倒在乱石堆中的中年女尸。她身上满是硝烟和血污,寡瘦的面皮一片灰暗,翻卷起来的衣袖里,软绵绵地垂落出两条表面布满微小划痕的胳膊,渗出的血,已经凝固成一条条混乱无序的黑色。
散落在废墟间的尸体多达数百,实际数量或者比眼睛能够看到的部分还要多得多。他们分布在一个个巨大的弹坑附近,死状凄惨。显然,都是没有及时离开攻击范围,在炮击中身亡。
仍然没有遭遇抵抗,坦克行进速度也比刚刚进入城市的时候略快了一些。尾随其后的步兵开始沿着主要街道,对周边经过的房屋及所有可疑角落进行清理。他们三人一组,朝那些保持完整的建筑内部扔进一颗颗手雷,或者让队伍当中的火焰兵直接进行喷射焚烧。爆炸与火光此起彼伏,皮肉烧焦的恶臭与火药味相互混合,除了石块横梁从高处坠落的哗然垮塌巨响,再也听不到人类惨叫或者痛苦呻吟之类的声音。
没有伏击者,也没有预料中可能出现的反击小队。隐月城的留守人员似乎已经放弃战斗,将平民们全部移向北面山脉深处。虽然目前为止尚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对于在复杂地形当中摸索前行的骷髅士兵们而言,的确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复制人也拥有独立意识,他们同样不想白白送死。
“跟上装甲部队,仔细清理所有可疑建筑,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目标。”
将氧气面罩高高掀至头顶,呼吸着弥漫在口鼻间的污浊气体,中尉对跟在身边的小队士兵一边有条不紊下达命令,一边斜拎步枪,朝浓烟密布的街道深处慢慢移动。
从地图上看,从东面突进隐月城的骷髅部队最前端,已经深入到距离城市中央广场大约八百米的位置。也许是由于能见度实在太低,士兵们没有遭到远程狙击。嘈杂散尽,一切都变得平静下来,除了战车引擎发出的金属轰鸣,耳朵能够听到的,只有一双双军靴踏过地面沙石踩出的碰撞。
“实在太安静了。”
一名肩膀上佩有少校标志的军官停下脚步,皱起眉头凝视着街道尽头。
跟随在旁边的中尉点了点头,手中紧握的突击步枪丝毫没有放松。
从发动攻击到现在,突击部队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这不正常。
情报显示————这座城市没有多少留守部队,却拥有数量庞大的物资、器械,以及布置繁密的防御设施。但直到现在,它们却没有发挥出想象中应有的威力。似乎。。。。。。仅仅只是一种用于欺骗性质,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数据加纸面游戏。
少校用力扯下氧气面罩,从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两根,递了一支给站在身旁的中尉。
面罩能够提供氧气,却无法驱除那股随时刺激着嗅觉神经的橡胶味。在确定空气滞尘度还不足以达到窒息死亡的效果前提下,即便是从培养舱中走出的复制士兵,宁愿让肺部接受尼古丁熏燎,也不想在恶心欲呕的胶臭环境中多呆哪怕一秒钟。
中尉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感受着熟悉的醇淤气息,让极度紧张神经得到一丝舒缓放松的同时,大脑也渐渐放开固定的意识限制,思维触角开始延伸到某些此前未能探及的部分。
骷髅士兵们仍然在建筑群间来回游走,尾随在坦克后方的装甲补给车已经停下,战勤人员从车厢里抬出重型武器准备安装形成固定火力点,负责运送手雷并且载有大口径迫击炮的步兵战车分散巡逻。人员与车辆之间形成一道道严密的射击网,保持戒备森严的搜索状态。
不知为什么,中尉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心脏仿佛随时可能被强烈刺激着跳出胸腔。
他不明白,脑海当中挥之不去的危险预感究竟来源于何处?
战斗一直进行的很顺利。人员伤亡不大,装甲部队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损失。如果遭遇突袭,部队随时能够呼叫空中支援与地面炮火。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可以根据战场需要发射毒气弹头对潜伏者展开全面绝杀。这种在旧时代倍受指责,曾被各国严格禁止使用的化学武器,在废土世界能够淋漓尽致发挥出全部威力————这里不存在所谓的道德,全世界人类都是骷髅骑士团播洒生命的结果。就算把所有人全部杀光,也不过是相当于主人宰掉关在圈里的一头头猪。
想到这里,中尉自嘲地摇头笑了笑,手指一松,夹在指间的烟头轻轻掉落在地面上。抬起脚,用军靴厚重的前掌用力碾了碾。重新取下挎在肩头突击步枪的同时,目光很自然接触到路边一个炸裂开的弹坑。
坑体表面的泥土焦黑,带有经过高温烧燎后的痕迹。旁边的墙壁上粘挂着星星点点的碎肉血痕,坍塌的砖墙顶端落有人类残肢和骨片。
中尉猛然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身后那条通往城外的街道,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乱跳。忽然,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距离最近的破屋,从地上抓起一具卧倒在地面上的尸体,用颤抖且拼命睁大的双眼飞快扫视。
这是一个年纪三十来岁的女人,头发蓬乱,身上穿着摞满补丁的粗布罩衫。她的瞳孔放大,没有呼吸,皮肤表面呈现不正常的灰暗。
她已经死了。
尸体表面没有伤口,衣服没有破损,也没有诸如被重物碾压、摔砸、切割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