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嘉俊等被索斯比亚俘虏的奴隶身上,同样位置,有着相同的红色图案。
那是一面左上角镶嵌着五颗黄色星芒的红旗。虽然不清楚是不是红色共和军所属成员都必须纹有同样图案的刺青,但林翔多少能够以此判断出,坐在桌子对面这个叫做李自翔的男人,应该隶属于红色共和军。
也许,曾经是。
“你指的。。。。。。是这个吗?”
李自翔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左臂上被无数划痕与烫伤覆盖,早已面目全非,只能勉强辨别的红色纹身,有些讥讽地问:“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林翔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新疆不远千里来到苏卡卡巴拉契亚,内务部的人。。。。。。的确正如你们所宣传的那样,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与最顽强的革命精神。连我这种人都值得派遣一个英雄级别合成生命反复追杀。。。。。。哈哈哈哈!叛党、叛国、叛军,你们强加给我的罪名还少吗?为什么连一点点生存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予?难道,真的只有当我的头颅挂在新京城门顶端,用死亡和恐惧震慑其他人的时候,才能真正表明所谓的领袖意志?”
李自翔笑得很张狂,很肆无忌惮,口中喷吐着浓烈的酒意,眼睛里却含着泪,口气悲怆。
林翔默默摇晃着杯子,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长吐出一口憋闷已久的怨气,淡淡地说:“英雄级别合成生命。。。。。。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大脑,能够产生独立意识。却永远无法摆脱固定的模式化思维。”
李自翔忽然轻轻一笑,慢慢淡去眼角的泪水,冷漠地说:“够了,没必要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你的任务不就是带我回去吗?我只是一个没有进化能力的普通人,你也不用再想从我嘴里问出其他人的下落。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已经不可能逃掉。现在。。。。。。我任凭你的处置。”
五十二度的“泸州老窖”,散发着浓郁熏人的酿香,长时间埋藏于地下,使瓶内密封的液体不再透明,带有一丝类似被某种外物侵入的淡淡幽黄。林翔丝毫感觉不到麻木与酒精从舌尖散开,朝身体每一个角落延伸开来的醉意,只觉得心脏和大脑深处充斥着说不出的淡淡忧伤,以及正沿着中枢神经缓缓上移,压抑,却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烈怒。
一百年前,在北京郊外军事基地,如果不是自己在最后关头一枪毙了那个满脑肥肠的高级官员,使得卡住的基地大门终于能够顺利关闭。。。。。。恐怕,所有的人,都将被强烈的辐射高温活活烧成灰烬。
这种以一己之力,换来更多人生存机会的壮举,完全比得上建国与抗美援朝战争时期的董存瑞与黄继光。这。。。。。。就是所谓的英雄。
至于合成生命。。。。。。在血石城遇到李嘉俊和那些共和军战俘的时候,林翔就隐隐意识到————远在新疆的那些人,可能已经放弃了想象中应有的秩序与状态。虽然至今为止没有与之接触,也不清楚其中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有一点,林翔可以从那些眼睛里充满仇恨与绝望的战俘身上看出,自己当年留给方雨洁的血,很可能已经变成另外一种拥有与自己相同外表,只知道单纯服从命令的生物机器。
“复,制,人。。。。。。”
几乎是从口中低吼出这三个字,林翔柔玉光滑的面颊,慢慢晕染上一层异样的潮红,握住阔口玻璃杯的手,暴起一层虬盘根凸的粗大青筋。他很想猛然发力把杯子捏碎,让锋利的玻璃划破皮肤,扎进血管,用刺痛和血腥洗去内心深处不可遏制的愤怒与狂暴。最终,却没有做出这种粗暴野蛮的自伤举动,而是努力平缓着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轻轻,缓慢,放下杯子。
“明白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不是觉得特别失落?”
李自翔冷冷地盯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讥讽地说:“其实,你完全用不着这样。内务部的人对于思维意识的管理,比你想象中要严酷得多。他们让你拥有灌输意识,却从不会任由合成生命体产生独立思维。你只是他们的傀儡和玩具,尽管身上挂着“英雄”的眩目光环,但你永远也不可能摆脱控制。只要发现稍有异常,你立刻就会被逮捕回收,被粉碎机碾压成蛋白质原料,成为另外一个与你拥有完全相同外表复制生命体的胶原基础。”
林翔沉默着,宁静的眼神之下,覆盖着被强行压制住的怒烈火焰。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的喜怒哀乐。
“你错了————”
他淡淡地说:“我不是什么复制人,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合成生命体。我。。。。。。就是我。”
李自翔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微眯起眼睛,认真审视着这个坐在酒桌对面的男人。
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清冽、纯净、如同极地深处万年不化的冰。
很奇怪。。。。。。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恶名远播,几乎被所有红色共和军成员看作死亡代名词的合成人眼睛里,看到如此洁净的目光。
这一瞬间,李自翔忽然觉得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古怪念头————他,真是自己熟知的那个人吗?真是那个满面狰狞,端着多管机枪,朝成千上万名无辜者狂笑着倾泻子弹的凶残恶魔吗?
头脑中的画面,被不断闪掠而过的无数影像覆盖,充满柔润、祥和气氛的光,顷刻之间已经被黑压压的辐射云彻底遮挡。成千上万身穿红色共和军制服的人类,在堆满腐烂尸体的肉山血海中蹒跚而行。他们面色憔悴,手、脚箍束着满是锈渍的沉重镣铐,头发被剃成各种不同类型的古怪样式,地面满是荆棘,每走一步,都会扎破皮肤流下暗红色的血。脚下,已经变成一条粗大的血痕。即便是在泥土中,也能够看到一张张被痛苦扭曲,充满仇恨与绝望的人类面孔。
他们就这样走着,连成串,排成队,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仿佛一队只有肉体而早已丧失灵魂的躯壳。
有成年人,有孩子,有老人,也有妇女。。。。。。
有普通平民,有军人,有技术人员,也有功勋卓著的英雄。。。。。。
社会赋予他们的光环已经不复存在,头顶上再也没有任何能够产生保护作用的东西。破烂不堪的军装,与平民常服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所有人都精赤条条,即便男人和女人之间,如果除去外凸或者内凹的生殖器差异,内外表里,仍然只是一堆蛋白质与各种营养成份的堆积组合物。
李自翔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不是因为坐在对面林翔产生出强大压力导致的结果,而是本能的,发自内心的恐慌和畏惧。
每一个人都低着头,胸前悬挂着一块质地粗陋的白色木牌。上面用粗大的黑色字体写着“反革命”、“叛徒”、“卖国贼”之类带有无法反诉恶名的词汇。下方,一个个字迹潦草的姓名表面,都画有一个醒目、巨大、颜色比血更加鲜红,更加触目的叉。
队伍正前方,是一个直径超过数百米,深不见底的巨坑。散发着腥湿腐臭气味儿的泥土,顺着着坑沿高高堆积成一座座尖锥形状的小山。
每一作山尖,都架着威力惊人的重机枪。一个个手持步枪,左臂上佩戴有红色袖标的年青人围站在四周,神情冷漠地看着从远处延绵走来的队伍。那一张张尚未完全脱去稚气,却过早散发出本不应该属于他们阴狠、凶残、刻骨冰冷的脸,像机械人一样刻板,看不见丝毫人类应有的温和与柔软。。。。。。不,他们就是一堆没有灵魂的骨肉组合体,是最坚硬的金属,是久埋地下,无论用任何方法都无法唤醒,更不可能融化的冰。
一个身穿灰绿色军制呢料大衣的军官,站在通往巨坑的木制台板上。神色阴鸷的他,从队伍里狠狠抓过一个双手被反绑,脸上伤痕累累,身上白衬衫已经被割裂成一条条破絮,被密密麻麻条状血痕渗透的白发老者。他用力揪住老人衣领,右手在半空中挥舞出一道道力量十足的圆弧,热辣辣的耳光一记接一记抽打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片刻,遭受重击的皮肉迅速账起,在老者干瘪萎缩的腮帮两边,鼓起两团渗出点滴血珠的肿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