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圆形的通道。
鞋底踩在被积水浸泡的淤泥里,有种很不舒服的湿滑感。大片防水涂层从浅凹的圆形管壁表面剥落,许多地方已经伸出裸/露/的钢筋,软化的水泥碎块松散的附积在管壁破碎的地方,稍有震动,它们就会像最惊觉的守卫一样,从勉强能够支撑自己身体的地方骨碌碌地滚落下来。偶尔有一条蜥蜴会从栖身的裂缝中游走出来,趴伏在冰冷的水泥表面,用可以一百八十度旋转的眼睛,警惕地搜索着所有潜在的对手,以及一切可以充当食物的目标。
林翔小心翼翼的在管道中行进,脚步轻盈柔软,仿佛一只警觉却不失幽雅的猫,无声无息,单纯依靠听觉,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他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薄薄的刃口在微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芒,略微弯曲的尖端可以轻易捅穿任何生物的身体。
和单纯的冷兵器相比,大口径霰弹在狭窄的管道里,显然能够发挥更加巨大的威力。但是在这种特殊的地形限制下,幽深的管壁可以把声音传得很远,这无异于告诉所有潜藏在地下的变异生物————这里有新鲜可口的猎物。
长达三米的管径可以容纳身体一直保持直立状态,踩着管壁倾斜朝上的部分,避开管底最深处的积水,林翔攀扶着坚硬的水泥壁面,慢慢向前摸索着。
这显然是旧时代人类工程杰作的一部分。管道应该属于大城市地下排水系统的某个分支,它不可能像地图上所画的那样畅通无阻,其中肯定有大量支线管和附属连接部分,各种功能不同的管道相互连接、交叉、重叠,在幽深的地下形成一张密集复杂的网。
林翔走的很慢,他没有打开手电筒。寄生士拥有的进化能力不仅是单纯的身体强化,听觉、嗅觉、触觉等等所有最基本的人类感知系统,同样在病毒的作用下朝着更加灵敏的极限拓展。即便是在没有任何光源的环境下,他也能看清楚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林翔并不急于加快速度,任务没有限制时间,只要食物和饮水足够,哪怕是在地下呆上整整一年也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无论是谁,从走进这条地下管道的一刹那,都拥有两种选择。一是按照地图,找到B点出口离开。二是放弃离开的念头,成为黑暗世界的永久居民。
潮湿阴暗的管道里非常冷,从地面透下的寒气似乎把时间都凝滞了。林翔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他活动着有些发僵的指节,拉紧有些松动的衣服领口,控制着悠长而缓慢的呼吸节奏,朝着通道深处一步步走去。
墙壁上不时可以看到残缺的白色字体,从顶壁上渗透的污水在不遗余力的清洗着旧时代留下的所有痕迹。肮脏的破塑料袋在淤水中若隐若现,已经变成腐绿色的泡沫堆积在地井边缘,就在一处通往地面的直井底下,甚至还有一辆破旧得不成样子的烂自行车。圆形的轮框里,稀稀拉拉连挂着几根满是锈渍的金属辐条,三角架从中间被折断,几只拇指大小,叫不出名字的硬壳虫躲在车身的阴影背后,慢条斯理地啃啮着半液化的橡胶轮胎。
对于它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食物。
突然,从前面一条横截管道的深处,传来一阵很低的沙沙声。正在进餐的硬壳虫迅速四散逃开,它们飞快地钻进旁边的墙壁缝隙里,只露出细长的触角和惊恐的眼睛,死死盯视着声音来源的方位。
林翔侧过身子,依托墙壁拐角形成的屏障,把整个身体全部隐没在黑暗之中。
随着一阵晰晰索索的响动,与管壁齐平的穴/口里,慢慢爬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从四肢俱全的背影判断,那应该是一个人类。
他很瘦,也很高大,身长足足超过两米。一件长得有点离谱的大衣或是披风之类的东西,几乎遮住了整个身体。他的头部一直低垂在胸前,似乎是在专注地查看着什么,两只手臂也绻缩在身体正面一侧,被衣服下摆遮住的双腿分朝两边站立在管道中央。头部和手臂偶尔有些轻微的晃动,似乎是在寻找某个未知的目标。
林翔皱着眉,死死地注视着站在五十米开外的黑色人影。
索克上尉说过,自己不是唯一进入地下的测试者。也许,这应该就是一个比自己更早进入通道,却没能找到出路的迷途者。
在幽深的地下,个人的力量非常薄弱。人类特有的生理构造,决定了视线和观察能力往往只能集中在单一方向,却无法像昆虫或者其他生物那样拥有全方位的感知系统。如果能够找到一名同伴,走出这条管道的机率无疑会大很多。
林翔丝毫没有想要上前与之攀谈的念头。他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似乎已经完全融入周围的环境,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忽然,黑影转过身,朝着他所在方向,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来。和林翔一样,他的动作很轻,脚步很慢,悄无声息。如果不是身体在移动,根本无法察觉他在前行。
两个人的位置在逐渐拉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在距离林翔不到五米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似乎感觉到什么,他缓慢地旋转的头部,仔细观察四周。视线中只有冰冷潮湿的水泥管壁和肮脏的淤泥污水,以及从管道深处吹来,带有恶心腐臭的寒冷气流。
突然,林翔从墙壁拐角的藏身处猛然跃出,重重按下早已调节到最强光点的手电,一道呈发散轨迹射出的强烈白光,把整个黑影完全罩在中央。
黑影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他用双手死死捂住暂时失明的双眼,跌跌撞撞地在通道里来回摸索。踉跄的脚步带动身体朝着面向黑暗的方位连续急转,想要重新调整视线以看清楚眼前的袭击者。
林翔的手在发抖。
电筒发出光芒的一刹那,他已经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那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人类,而是一只体形惊人的变异昆虫。
两条强壮的后肢直立在地面,狭长的身体在黑暗中看来,就好像人类时常穿着的披风或者大衣。腹部一对明显蜕化的短小足肢像折叠椅那样并拢收起,从胸部外廓延伸而出的上肢很粗、很长,虽然节肢表面生长着尖锐的锯齿形钩爪,以及钢鬃般坚硬锐利的黑色体毛,但是在光线照射形成的阴影里,就和人类的手臂一模一样。
它的头部很扁,像一个压缩后形成的倒三角。巨大的椭圆形眼睛,从脑袋正面凸伸出来。除了仍然以腭片形态存在的喙部,双眼甚至长出了尖锐挺凸的鼻孔。从头部顶端长出的触角很短,它们正在蜕化,把原本属于自己对环境的探查功能,分别赋予了变异产生的新的身体器官。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它都非常像人。
它正在进化,正在利用辐射产生的变异能力,把自己导向和人类一样的进化之路。一百年、五十年,或许再过更短的时间,它们很可能会变成像人类一样的存在。智慧和思维或许无法达到人类拥有的高度,但从外观和基本身体形态来看,根本就是人类的翻版。
强压下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震惊,林翔紧握的匕首像闪电一样刺出,锋利的匕尖沿着昆虫短缩的颈部顺切而过,在空中划出一条标准的圆形轨迹,三角形的头颅与身体彻底分离成两个互不连接的部分,无法辨别颜色的腥臭血水从光秃的肩膀上猛烈喷溅开来,给冰冷的墙壁涂上一层黏稠的凝浆。
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采集管,拔去表面的密封胶套,把锐利的针头狠狠扎进横躺在地面肢爪乱伸的虫尸,抽出满满一管血。
炽白色的手电光柱笼罩着无头虫尸,采集管里的血样,透出一股与红色交叉映衬的深紫。数十只小硬壳虫从墙壁缝隙和角落里爬出,它们利用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寻着方向,很快聚集到虫尸伤口边缘,张开锋利的腭口,狠狠撕咬着不属于自己,完全因为意外获得的猎物。
林翔不是生物学家,但他却知道————按照最基本的地球生物规律,任何进化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身体器官与生活习性的变化,至少需要几千或者上万年的时间,才会在进化物种身上出现相对明显的更替。亿万之后,昆虫也许会进化成人类。从旧时代核战爆发直到现在,仅仅过去不到一个世纪,这点时间对于它们来说,实在太短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它们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辐射?
为了适应环境产生的基因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