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一刻之后,城墙上鼓号齐鸣,出城的苦役大军返回来,街道上泛起遮天蔽日的扬尘,旅店中的静谧被沉重的脚镣声打破,沈月翔站在露台上,望着那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者,在皮鞭的招呼下踟蹰而行。不知怎的,他想起乔山,想起风雪里两人马棚中依偎取暖,想起羽田城下慢慢挪动的巨石,若不是乔山在流波山下挡了一剑,自己也会如这茫茫大军中名不见经传的一员,在某处荒郊野岭化为腐朽尸骸。一天的时光好像一辈子那样漫长,北冥的光环褪去,沈月翔不再相信什么世外桃源。
李秋阳在炭火温暖的光晕中,睡得正酣,她是一个简单的人,目的明确,正适合在这样的世道中生存,而沈月翔早已不像当年在龙息将军府的样子,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失眠,即便睡着了,也总是做些影影绰绰十分凌乱的梦。
第二天小野神二主动和他们一桌开饭,他的中原话极好,若不是东洲武士的打扮,没人会怀疑他不是青丘人。
“今日城防营大校场有格斗赛,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小野神二的刀背在身后,他吃饭慢条斯理,看起来很文雅。
“可以去看看呀,不然在店里待上一天多难受,你说是不是?”秋阳问沈月翔。
沈月翔不想惹麻烦,他本来只愿意待在店里,避免与任何人打交道,可是自从发生了昨日的事情,他转变了想法,在这北冥城中,你若不亮出点本领,别人就把你看作待宰的羔羊。
“好啊,正好去见见世面。”
“沈兄的武艺,只当去看耍猴吧。”小野神二笑道,“不过这北冥城中确有一高手,我可以指给沈兄看。”
城防营的校场在正阳门西侧一片五百米见方的空地上,北侧为高十丈宽一百余米的观礼台,上搭细松木顶棚,平时作阅兵台用,格斗赛时,便是贵宾的观众席,东西两侧为临时拼凑的木架,只能供人站立,是为观众席,木架前方每个十米有方桌一个,圆凳两只为投注站。投注站旁飘扬着颜色各异的彩旗。场地的中央是有青砖铺就的一块光滑比武场,大概有一百多平米,四周挖出五米宽深沟,沟中放养着林中抓获的猛虎和巨熊,人一旦跌入其中,必被其吞噬。
每到格斗日,校场上一定人山人海,观礼台上座无虚席,在这穷乡僻壤之中,人们的精神生活极为匮乏,而这嗜血格斗,正是难得的消遣,一旦比武开始,连西城墙上的卫兵都心猿意马,趴着墙缝想看个究竟。
沈月翔一行人抵达比武场时,五行鼓已敲过四轮,选手踩着木板桥过深沟,上擂台,人一上台,木板桥立即被撤走,视为没有后路,破釜沉舟。李秋阳在人群中穿来挤去,才选到一个好位置,她踮起脚来,比武场地上的情景一览无余。
擂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苦役打扮,听身边人说,是一个犯罪的千夫长,以前是军中前锋,武艺了得,很多人投他的注,另一个是中军打扮,据说因比武常胜才升中军,达官贵人们多看好他。苦役持一把银环单刃刀,中军操一杆黑色玄铁枪,两人摆开阵势,一看都是战场上闻过血的人,在以命相搏的档口,却都沉稳如水,不动如山。随着最后一轮鼓磬,刀枪相见,火花四射,只见刀似生出无数幻影,开阖间力有千钧,枪如化成数条灵蛇,突刺中险象环生。观众席上,众人屏息凝视,五指攥在一起,仿佛稍一松劲,自己买的人就要败下阵来。
小野神二和沈月翔站在木架之下,他们一个背着刀,一个抱着剑,被乌压压的人群挡住视线,完全看不到比武场上的情况,两人似乎对比武也不感兴趣,只望着观礼台上的人窃窃私语。
“坐在中央大位上的是北冥提督尤一凡,他是青丘第一悍将夏从风的副将,因先破丽阳有功而获擢升。此人武艺高强,曾在黄岩城之战中,连斩大荒七员猛将而天下闻名。”小野神二这位东洲人士,对海西局势了解之周密,让沈月翔都自愧不如。
“他是替大荒人破丽阳,为何事后不被追责,反受提拔?”沈月翔对夏从风投降大荒的事还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