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沈鹏,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和提醒:“沈常委,这个活可不简单呀!石油公司的事十分复杂,就像一团乱麻,牵扯到很多具体的债务,我看了报告,很多都是三角债,是名副其实的糊涂账、烂摊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牵扯面甚广。我也听说县里不少领导干部对石油公司都很关注,大家都盯着这块难啃的骨头呢。现在,最关键的是,县石油公司马上要划归到省石油公司,这段时间可不太平,各种问题矛盾都比较突出,公司里人心也在浮动,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派人过去不是享清福当老爷的,办不成事,我可是要打板子的。” 我的话语字字句句都透着对这项工作艰巨性的强调,自然也暗含着对沈鹏的期待。
沈鹏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现在是背上处分的常委。联合调查组的调查报告,市委常委会已经审议通过,八成责任全部归咎到了罗腾龙身上,县里和市交通局也有部分责任。
因为这件事情牵扯甚广,市里钟毅书记虽然想用强力手段调查下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但综合来看,这件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市里给的压力很大,省交通厅已经给了 1000 万专项资金,基本上已经挽回了经济上的直接损失,钟毅书记也不得不选择妥协。
妥协,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在官场中,妥协也是一种常态。人就是从厌恶妥协到理解妥协,再到接受妥协,这才是一个成熟政客的转变,沈鹏深谙此道。
沈鹏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坚定,说道:“县长,我对石油公司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但我对这个行业还是有所耳闻的。石油公司这些年还是多多少少有一些问题。您放心,有为才有位的道理,我是清楚的。市里刚给我下了个处分,如果我不干出点成绩来,您这边也不好往上面交代吧。”
看沈鹏对这些人情世故和官场规则倒是十分清楚,我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习惯性地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两支烟,丢给沈鹏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缓缓说道:“沈常委,我是从外地来的干部。其实大家都清楚,还是要依靠本地干部来干工作。你和显平书记又有这么一层关系,我在临平县的时候,可是没少受显平书记照顾。这样吧,沈鹏,只要你这件事情完成得出色,那么剩下的事,不用你管了。我一定向市委争取,保证你在常委会上还是有一席之地。” 烟雾在我们之间缭绕,仿佛也在诉说着官场中的利益交换。
沈鹏听完之后,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毕竟自己这么多年来在东洪县,钱也没少挣,风头也没少出,祸也没少惹,但是基本上每一件事都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里面如果说除了运气的因素之外,最为重要的就是自己有个好舅 —— 自己大舅家的李显平家族在整个县里面还是响当当的。大舅的几个堂伯兄弟,也就是自己的几个堂舅,在县里面也都身处关键位置,这些关系网就像一张无形的保护伞,让他在官场中一路顺风顺水。
沈鹏迫不及待地说道:“县长,您定目标吧,想让石油公司完成一个什么样的目标?”
我弹了弹烟灰,认真地说道:“沈常委,现在国家和省里面对石油产业的定位非常明确,就是经营全部由国家和省的石油公司负责,但是在生产上,各县各地可以设置炼油厂。现在县石油公司马上要划到省石油公司了,这个过程中队伍要划转,资产不能流失,账目必须清晰到位,人员队伍要稳定。最为关键的是,要为县里争取最大利益。石油公司划转,花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都是固定资产呀。我看了县石油公司的情况报告,全县 14 座加油站都要划转过去,县里之前搞建设,还是投了不少钱的。无偿划转,县里就亏大了。”
沈鹏眼睛一转,问道:“县长,您的意思是让我找省石油公司要点钱回来?”
“哎!政策之内的事情,我们肯定按政策办,在政策之外的灰色地带,一定要想着为群众谋利。现在东洪县这么穷,建这几个加油站不容易。特别是我看县里刚刚在去年升级了一批石油加油机,这些资产加起来都是几十上百万。包括之前教师买那笔债务的事,你都要处理好。” 我语重心长地说道。
“县长,我都听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让石油公司来承担关于教师的债务?这一点我认为没问题,我尽量去做这方面工作。”
沈鹏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县长,我是干过公安局长的,这方面工作应该问题不大。抓好整改,请您一定放心。” 他拍着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沈鹏表完态之后,我靠在椅子上,心里想着看来有必要好好整顿一下石油公司了,让炼油厂放下包袱。
假如这件事情处理好,能省掉我很多的心事。只是,石油公司牵扯到太多的干部,换一个没背景的人上去,惹出事情来,是没人替他说话的,这样压力就全部给到了县里,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得不谨慎考虑。
上午又开了两个会,下午刚一上班打开办公室的门,就听到了办公室的敲门声。看到来人是田嘉明,我便说:“进来。”
田嘉明满脸堆笑地看着我,语气中带着兴奋:“县长,我们给您汇报,大好事啊,银元的事情破了。”
听到银元的事情破了之后,我一下子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满脸诧异,说道:“案子破了?怎么破的?是谁偷走了银元?” 我急切地追问,心里充满了疑惑。
田嘉明说道:“县长,是这样,确确实实是公安局内部人干的。他主动把银元上交了,我觉得既然他能主动认识错误,组织上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我皱起眉头,继续说道:“田局长,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我问的是谁把这个银元给拿走了?” 我的态度十分坚决,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田嘉明看我态度比较坚决,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县长,是这样,这笔银元还是被沈鹏给拿走了。沈鹏拿走之后,迫于公安机关的压力,再加上他自身的反省,就主动把这个银元交了回来。县长,我觉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能够主动认识错误,交代问题,把银元退了回来,我觉得咱们还是可以网开一面。毕竟在大局上,他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从田嘉明的汇报中,我瞬间明白了这两个人看来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田嘉明这么做,我倒也能理解,毕竟沈鹏的大舅就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这其中的微妙关系,我马上就明白了。官场上的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有时候让人无奈又无力。
我心里暗道,这是矛盾上交。如果我拒绝了,要求处理沈鹏,田嘉明很快就会将话传过去,这是把矛盾和问题上交。我这才明白,怪不得今天一早沈鹏就主动来到我的办公室要工作,原来是把这银元的事给解决了,打的是这个算盘。
我压抑着心中的不满,说道:“这件事情不能这样处理,毕竟这些银元事关别人的财产。就算是没收了,那也应该上交国库。沈鹏私自拿回去,那是应该受到严肃处理的。包括之前他拿的瓶子,钟书记都已经顶住压力,把他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的职务给撤了下来,所以你才有机会到东洪县来。没想到这个沈鹏除了偷拿了双耳瓷瓶之外,竟然还偷拿了银元,这种性质就很恶劣了。”
田嘉明连忙说道:“县长,这种情况是很恶劣。但是,您知道的,我也是考虑到沈鹏的大舅就是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政法工作现在也是每月考核、每月排名。为了市里的工作大局,我是不得已,想着把这个事儿平息下来。毕竟他也是前任的公安局长,这件事情如果闹大了,对我们东洪公安来讲也是面上无光啊。” 他一脸为难地解释着。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嘉明,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也不能驳你的面子。换做一般人,我绝对不会答应的。这样吧,这件事情由你全权处理好,这个银元,你也尽快交到市委统战部去。给统战部的同志说清楚,最好不要讲银元是被盗了。嘉明,看到没有?有的时候啊,有的人做了坏事,你还要想方设法给他善后。”
无奈和苦涩涌上心头,官场中的妥协有时候就是这么身不由己。
田嘉明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啊,没办法呀。咱们这些以大局为重的人,到最后反倒还要包容那些不讲原则的人,说起来那都是笑话。”
田嘉明又说了两句之后,我说道:“嘉明,东洪公安在市里面一直口碑不好。究其原因,还是破案率太低了。东洪县的问题不仅仅是治安问题,从根本上来讲是发展中的问题,就像种地一样,你不长麦子就长草。当然,问题的关键是种地的人不得心、人太懒了。现在我们既然承包了这块地,那就好好地把地种起来,种好自己的责任田吧。所以,你这个公安局长还是要拿出一些雷霆手段,在东洪县浩浩荡荡地搞一次清剿行动,严厉打击各类违法犯罪行为,搞一次小严打。县委县政府全力支持你。”
田嘉明当过公安局长,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开展严打的重要意义,就说道:“是啊,这马上就是秋收,秋收完了之后就是冬闲了。东洪县自古以来就是违法犯罪的高发期,偷鸡摸狗的事情屡禁不绝。在这个时候开展行动,也算是提前做好治安防范。”
布置完这些任务之后,田嘉明主动问道:“县长,这些银元我什么时候送市委统战部?”
我果断地说道:“越快越好。你让刘进京书记去联系一下市委统战部,然后到市委统战部尽快把这银元给交了。”
田嘉明听完话之后,很快就回到车上。田嘉明常用的是一辆警用面包车,在东洪县公安局,并不如临平县公安局那么大气,使用的警车还是一辆面包车,而在临平县公安局,局里都有四辆阿罗越野车,两相对比,更显东洪县的窘迫。
田嘉明拉着帆布兜,摇摇摆摆、颇为得意地就来到了刘进京副书记的门口。到门口之后,田嘉明敲门,有礼貌地说道:“刘书记,我给您汇报工作呀!”
刘进京一时没有认出来新来的田嘉明是谁,忙抓起桌上的眼镜,对着门口的田嘉明打量了几眼,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田嘉明马上说道:“刘书记,是这样,我是咱们县公安局书记田嘉明啊。刘书记,我们给您汇报工作呀。”
刘进京恍然大悟,说道:“哎呀,你看我的记性,看我这眼神都已经人老眼花了。田书记,快进来,快进来。” 说着,就热情地将田嘉明请进了办公室。田嘉明很是痛快地将这包银元放在长条椅子上,里面发出银元之间碰撞的砰砰声。
田嘉明说道:“刘书记,不好意思啊,是我汇报得少,您别见外呀。”
刘进京说道:“哎呀,嘉明,说这些可就客气了,你们公安局每天都有业务在忙,不像我这个老头,每天就是喝茶看报。怎么样,到东洪县还习惯吧?” 俩人寒暄了几句闲话。
之后,田嘉明切入正题,说道:“刘书记,关于统战的工作,我上来跟您汇报。那 1000 多个银元的事情,我们县公安局已经落实了,这银元全部找了回来,我给您送过来。”
说完之后,田嘉明用力拍了拍帆布包,里面的银元噼里啪啦地响,田嘉明很快又将帆布包的拉链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都是银元。
刘进京也是见过世面的,随手就抓起了一把银元,然后走到桌子前,拿起个老花镜戴在脸上,将银元放在手里掂量了掂量,郑重地点了点头。学着电视上的样子,吹了吹手中的银元,然后放在耳边听了听,并没有什么声响。田嘉明一脸好奇地看着刘进京的操作,说道:“刘书记,您这还能听声辨真假呀?”
刘进京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将这银元拿在手上,细细揣摩了两下。看完之后,又看了看田嘉明,将银元放在桌子上,又从其中挑出几枚辨认了一下之后,又把银元放在桌子上。就这样,刘进京随机看了七八组,放了十多枚银元到桌子上,表情严肃地说道:“嘉明,你这个公安局长火力可是不够啊。”
田嘉明目光中满是好奇,他微微前倾身体,直视着刘进京,语气带着疑惑问道:“刘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进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伸出手,将放置在桌角的两枚银元轻轻往前一推,那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刚才仔细瞧了瞧,”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语调平稳,却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嘉明啊,你看看这两个银元是哪一年生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