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饿的第十八天(1 / 1)

浓厚的雾气里,燕遥知看见一团团生机在初时的慌乱过后迅速变得有序,看起来这渔村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了。

“谁?!”随着一声呼喝而来的,是闪着寒光的鱼叉。

燕遥知闪身躲过,赤脚在地上猛蹬,高高跃起,又落在来人身后。

夜色已浓,而雾气又厚,可以说是伸手难见五指。

浓雾里,手执鱼叉的少女拉拉捆在腰上的绳子:“有东西过来了,各人小心!”

“阿涟,我刚刚好像看到阿公了......”

阿涟猛地“呸”了一声,厉声道:“还没受够教训吗?!阿公他们哪里会在这种时候回来?都是那个怪物制造的幻象,你们都给我警醒一点!”

“可、可是......”浓雾里,绳子那头的人走过来,阿涟感觉自己腰上原本绷紧的绳索突然一松,紧接着,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附到自己耳边,“我真的看见阿公回来了。”

漆黑而干瘪的指头搭在少女肩上,阿涟猛地回头,一张黑漆漆的干尸的脸,瞪着他空洞的眼眶,就这么紧紧挨在自己面前。

到了这个距离,已经多不过去。

干尸露着森白的牙根,脸上破裂的痕迹组成一个扭曲的笑脸。

阿涟下意识地将手中鱼叉往干尸的方向送,却已是来不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祥和宁静的小渔村突然出现了这种长得像人一样的怪物。

它们最开始只是躲在水里,模仿村里人的声音,把人引诱过去之后,就拖进水里。

渔村组织了一队青壮去清剿怪物,最后却没能回来。

反而是这些怪物越来越多,渐渐地,它们已经不再满足于蹲在水底下拉人,而是随着越来越浓的夜雾一起上岸,在村子的边缘徘徊着,徘徊着,发出那些早已死去了的人声音。

阿涟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干尸破碎的笑脸,她面色煞白,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着,手里的鱼叉也几乎快要滑落,□□尸摁住的双肩传来剧痛,干尸的脸缓缓地靠近,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与自己用绳子连在一起的那个同伴或许已经死了。

但是......

她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哭泣的冲动,再度握紧手中鱼叉,往干尸的躯干狠狠插下!

就算是死,也要拖住这一只!

干尸张大了嘴巴,下颌像是脱落了一样掉了下来,足足能咬下人的一整颗头颅,嘴里满是锋利的尖牙。

越来越近。

腥臭的气味已经快要将她的整张脸笼罩了。

阿涟颤抖着闭上双眼。

“咔。”

一阵劲风呼啸而过,笼罩在阿涟头上的阴影猛地消散,她感觉到自己鱼叉上传来的重量一轻,那股腥臭味儿也一并远去,她慌忙睁开眼,在浓雾中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穿着麻衣的高挑身影:“是你?”

那个外来人。

燕遥知正把干尸的身躯踩在地上。

这东西的脑袋已经被他一拳捶掉了,只有几条漆黑的不知是血管还是筋络的东西连接着躯干,但即便如此,下颌像捕猎的蛇一样脱落的干尸依旧没有死亡,它不断挣扎,干瘪的四肢上传出刺耳的咔嚓声响。

燕遥知走过去,把连接在脑袋和躯干中间的筋络扯断。

干尸的身体瞬间不再动弹,而它的脑袋依旧生龙活虎,被燕遥知提起来的时候还想要咬他:“持续多长时间了?”

“啊?”死里逃生的少女还没能缓过神。

燕遥知提着干尸的脑壳,换了个问法:“这种东西出现多久了?”

阿涟勉强用鱼叉支撑瘫软的身体,喘着粗气:“已经、已经快一个月了。”

“为什么不向其他部落求援?”

“村里有人出去过的,但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阿涟感觉自己身上不停地发冷,“这种东西会模仿人的声音,它们吃了谁,就用谁的声音说话......出去求援的人早上走,晚上,他们的声音就会出现在雾里。”

她说着,忍不住抽了下鼻子。

燕遥知把干尸的身体翻过来仔细检查,发现这东西虽然长得和人类一样,但骨骼比寻常人更加纤细,皮肤是一种脱了水后的干硬状态,在几个保存还算完好的部位上,生长着鱼类的鳞片。

他提起不断开合嘴巴想要撕咬自己的那颗脑袋,发现脑袋上面没长耳朵,在该长耳朵的部位只剩下两个黑洞,洞边也生了些鱼鳞的纹路。

“鱼?”燕遥知仔细端详干尸已然扭曲的脸庞,试图从上边找出点线索。

那位海王是个颜控,所以他用自己血脉制造出来的鲛人们也是个顶个的漂亮,这具干尸虽然漆黑枯瘦,脸上还遍布皲裂的痕迹,但依稀能看出曾经是个鲜活水灵的美人。

“......咸鱼干?”燕遥知愣了下。

阿涟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休息片刻后,她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回来了些:“朋友,以前这些东西都只是在村边徘徊,今天不知怎么就能进村,我怕村里的人出事,您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们?”

她踉跄着走到燕遥知身侧,却猛地看见燕遥知掀开了干尸的头盖骨,把那颗异常水灵,颜色深黑色的脑子给抓了出来。

乌黑的黏液把他手上缠绕的麻布条浸湿。

而燕遥知闻声扭头,额前碎发的阴影底下一双猩红的眼瞳在黑夜里愈发狰狞可怖。

阿涟被吓倒,不自觉地就后退了两步。

那颗脑子离开盛放它的躯壳,却依旧是活着的,脑花底下一堆血管像是虫子一样蠕动,想要在燕遥知手上找个地方钻进去。

可惜它不知道自己找错了对象,燕遥知这身铜皮铁骨,放在旧世界也少有东西能破的,哪怕是道士用公鸡血混上朱砂墨来针对,也只是能让他感觉到刺痛而已。

可这个世界别说道士了,连公鸡这种生物都没有。

燕遥知手上的脑子很快失去活力,变成一滩烂泥,而在他眼中,这奇怪的玩意儿仅存的一丁点生机散去,彻底没了复苏的希望,于是他把烂成一滩的脑子随手甩开:“你们的祭司呢?”

阿涟压下恐惧:“阿公他带着人出去了,说是这些东西只是一些小兵,真正的怪物藏在大雾后面,他已经去了很多天了,但是他的声音一直没有回来!”

少女的嗓音发颤,带着哭腔:“阿公说这些东西想要咱们的身体,如果他在月圆的时候还没能回来,就让我们不计代价,护着村里的孩子冲出去......可是、可是他走后没多久,村里的孩子们就一个接一个的失踪,老人们也陆陆续续地生病,没了......”

他们日日在不安里等待,警戒。

小渔村逐渐变成一个孤岛,没有外人进入,他们也没法出去。

“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我们怀疑他们很可能是被那些东西给......所以看见你们两个外人能安全进来,阿珲才想请你们带着他妹妹一起出去。”

“阿珲?”

阿涟慢慢地解开腰上的栓绳,绳子的另一头已经被截断,上面沾满鲜血,她再怎么努力强撑,却还是落下泪来:“我们要等着阿公回来,我们要复仇;如果阿公回不来,我们也要复仇!”

燕遥知站在雾里,听见少女嘶哑的声音,心里突然不知是什么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