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饿的第十四天(1 / 1)

若木再迟钝,也能觉察出红湖蚁人们引发的骚乱跟自己这个“学徒”有关了。

但他也不敢声张,而是转头看向燕遥知,后者面无表情,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其自然的无辜感,仿佛根本不是他在石床底下捆了个大活人,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去抓了条“鱼”。

“鱼”依旧一脸惊恐,垂到脚踝的白发却没有因为遭劫被捆,又被粗暴地塞进床底而变得凌乱,依旧保持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光滑柔顺,从他眼眶掉落的珍珠很快就聚集起来小小的一堆。

而在另一边,若木拼命压低自己的嗓音逼问燕遥知为什么要去红湖蚁人那边绑人:“......你年纪小不知道,蚁族人固执极了,都是一群只认死理的家伙,别说你抢了个大活人,哪怕只是不小心拿错她们的肉干,都会被蚁族人追杀到你把那条肉干原原本本还回去才行!”

“她们不知道是我。”燕遥知显得十分淡然。

若木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绷紧了精神,慌忙用袖子遮脸:“可现在他知道了啊!”他用脚尖指向“鱼”,“总不能趁着事情没败露杀了他吧?”

“鱼”惊恐地缩成一团,那双湛蓝的眼睛里写满哀求。

若木用手臂遮着下半张脸,他现在才发现燕遥知捆回来的“鱼”长了张叫人惊艳的脸孔,鱼鳍一样的耳朵连接处的脸颊上生着碧蓝的半透明鳞片——但这点异常并不叫他显得诡异或是可怖,只在他近乎完美的面容上增添了些超脱世俗人类的魅惑力。

若木倒吸一口冷气,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燕遥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不喜欢姑娘?”

部落民之间还没有“婚礼”的概念,两个人看对了眼,就一起生活,抚养孩子,如果没了感情,那就分开,各寻新欢。

但单相思的情况无论人类发展到哪个阶段都难以摆脱,于是乎,某些部落民就发展出了被称之为“抢亲”的习俗,倘若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该怎么办呢?

简单。

打败他,拖回家。

然而粗暴的求爱手段往往意味着一段又一段新的仇恨的血案,所以祖庭向来都是不鼓励抢亲行为的。

若木的眼皮抽搐着,开始怀疑燕遥知是不是已经在犯禁的边缘伸出罪恶的双腿,跨出去了。

“砰!”

若木的话刚说完,就感觉到自己后脑上落下个熟悉的力道敲得他眼花了一瞬间。

“瞎想什么呢,燕他抓这条鱼回来肯定是有别的用途。”扶翼守在石门边,同时警戒地盯住了窗口。

在床底下的“鱼”被翻出来的第一时间她就这么做了,她在祖庭长大,目标是成为新任的大长老,将来必然也会肩负起跟祖神沟通的责任,从踏出祖庭的那一刻起,她便将经历的一切当做祖神对自己是否能继任成为大长老的考验,所以她从不对燕遥知的举动产生一丝半毫的怀疑。

“你怎么倒戈地这么快?!”若木不可置信地说。

扶翼翻了个白眼,没继续搭理他。

燕遥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又开始幼稚地争执,缓缓开口:“我们可以分开,我要带着鱼到北边去,你可以和扶翼一起去你计划要去的部落。”

“去北边?为什么?!”若木立刻停下与扶翼的口头争执,不解地询问。

燕遥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向人解释过自己的一举一动是为了什么,反正那些长老祭司会自己脑补出他们想要的含义。

所以他稍微沉默了一下,才憋出来一句话:“是大长老的任务。”

“爷爷的任务,他怎么没跟我说?”若木揪着头发,“让你一个人去做任务这也太不对劲了,不行!你不能自己一个人走,万一迷路了回不了祖庭怎么办?我是你的导师!怎么能把学徒单独丢下呢......”

扶翼从他身后捂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打晕他,带他离开——在瓦图族人过来搜查之前。”

燕遥知摇摇头:“不必。”

他从地上抓起来一把土,用指甲割开自己的手腕,漆黑如墨的血液滴在土中,那些泥土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地开始蠕动起来,不断拔高,最后变成了燕遥知的模样,灰突突的一个土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被这离奇的一幕惊得失去了动作。

而燕遥知轻轻抚平手腕上的伤口,皮肤转瞬愈合,肤色苍白如昔。

他不知道其他僵尸有没有这种技能,但对于他来说,用泥土和自己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制造出一个能暂时行动的替身,简直就像普通人呼吸那样地简单,是刻在DNA里的本能。

最后燕遥知往土人的口鼻吹了一口气,土人瞬间有了颜色,一个身躯劲瘦高挑,苍白而憔悴的年轻男人眨动双眼,张开他没有血色的双唇:“给我一件衣服。”

若木惊呆在原地。

扶翼勉强回神,从行礼里扯了三次,才把兽皮衣给完整地扯出来。

燕遥知满意地看着能够自由行动的替身:“只要不受到致命攻击,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半个月以上。”他点点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的脑袋,“这里有我的部分记忆,足够应付了,对了,别让他沾血。”

两人僵硬地点头。

燕遥知把地上捆得结结实实的“鱼”扛起来:“如果事情顺利,我会去找你们。”

他往窗户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身来:“我喜欢的是姑娘,只是现在已经不再喜欢,但也不会喜欢上男人,或者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没有要延续后代的打算,你不必为了这个一直操心。”

罕见的长句让若木醒神,他连忙追上去,开口喊:“诶!你——”

回应他的,只剩下一片风声。

若木把剩下的没喊出来的话咽回嗓子里,最后化作低声的担忧:“要小心啊......”

扶翼从窗口探出脑袋往两边张望,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这个方向后,才又回来,戳戳神色恍惚的若木:“先把地上那些珠子捡起来。”

两人刚刚捡完了珠子放好,石门便被打开了。

一个瓦图族人扛着斧子出现在门口:“首领要见你们。”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脸上有一道交叉的疤痕,他扫视一遍石屋内部:“有人说,刚刚这里有人在叫唤?”

“没什么,教育孩子呢。”扶翼上前去打了个哈哈。

若木也立马跟上:“是啊是啊,这糟心的小破崽子刚刚不是乱跑吗?我说了他两句他还顶嘴,我一下子没控制住,就打了他一下,结果他竟然还不服气......”

他熟络地跟疤脸青年数落起“学徒”。

扶翼检查了一下“燕遥知”身上的装扮没什么破绽,背对若木,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实际上又翻起了白眼:也就祖神大人不在了,瞧给你能的......

燕遥知在的时候,虽然若木也总唠叨个不停,但像这样吹牛皮是从来不敢有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虽然在骚乱之后,瓦图部落的人加强了周边的守备,但这对于一个很擅长迷惑人心,制造幻觉的“鬼物”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

燕遥知扛着“鱼”,很轻松就出了瓦图族的集市,进入草木茂盛的丛林。

而当照在二人身上的月光被树叶遮挡之后,燕遥知感觉到又开始有珍珠从后背上滚落下来了:“不许哭。”

他的语气十分凶狠,说了这句话后,抗在肩上的那人很明显地颤了一下:“呜......”

“我要去奴隶主的部落里确定一件事情。”燕遥知肩上扛着人,在树林里迅速地穿梭。

听见他说了“奴隶主”三个字,肩膀上的“鱼”明显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燕遥知心里念着“麻烦”,却还是找了个相对平稳的树根,把“鱼”放下来。

“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里都凝固在眼角,可见是有在努力地憋泪了。

“你好好配合我,只要我的目的达到,我就放你......放你回海里,你要回海里吗?”燕遥知说着,用指甲割断缠在“鱼”嘴上的布条,等待他给出答复。

“鱼”打了个泪嗝:“别......别吃我......”

燕遥知:“......”

他抓抓头发:“我不吃你。”他的双唇中间微微露出一截尖牙。

“鱼”抖得更厉害了:“我......呜......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没法确定他说得是真是假,但燕遥知心里有了个猜测:“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吗?”

“呜、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鱼磕磕巴巴地抽泣着说,“我睁开眼睛就在笼子里,他、那个人、他说要把我浇筑成石像,献给伟大的巫神,我害怕,我就跟着别人逃出来了......”

“巫神?”燕遥知的心情变得沉重。

鱼依旧啜泣着:“我只记得,只记得......长留?对对对,长留!”

他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我只记得这个名字。”

燕遥知偏偏脑袋:“那就暂时这么叫你吧。”

他抬手把长留提起来:“你配合我进入奴隶主的部落,我办完事情送你回海洋,明白吗?”

长留拼命点头:“明、明白。”

他手脚上的束缚被解开了,却还是抖个不停,他连看一眼这个把自己绑来的人都要鼓足一生的勇气。

长留跌跌撞撞地走在燕遥知身边,脑袋快要低到胸口。

不知为什么,这个苍白的男人身上传来一股让他极其惧怕的气息,这气息......他曾在奴隶主的部落里断断续续地感觉到过,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冒险逃离那里的原因。

但,远远地感知到,和恐惧的源头行走在自己身边是完全不一样的。

长留垂着头,捂住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