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斯特是一个面积庞大的岛屿。虽然上至国王,下至地方总督都清楚军、民两用港口管理起来有多么复杂,可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仍然默许其存在。
伯文中尉是军港仓管区副主任。
他今年二十八岁,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显得过于年轻。用常年在海上讨生活水手的话来说:他长得不够凶狠,对老兵油子和欠揍的海上懒鬼没有威慑力。虽是贵族出身,脸蛋却过于英俊,举手抬足符合上流社会的礼节,说话也彬彬有礼。像他这样的小伙子应该出入于贵妇沙龙,或者是某个贵族遗孀的家里,而不是呆在码头或船上。
水手们的概念不能算是有错,实际上如果没有贵族背景,伯文几乎不可能在这个年龄拥有中尉军衔,更不可能在无数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坐上“仓管区副主任”这个油水很足的肥缺。
冬季的赛斯特港并不令人喜欢。虽然地处南方,这里的海水同样冰冷。奉命值守在船上的水手会为了得到下船登陆的机会绞尽脑汁讨好上级主管。那意味着不用呆在阴冷潮湿的船舱里与寒冷作伴,有温暖干爽的旅馆房间,还能去酒吧里找个漂亮性感又火辣的女人共度良宵。
伯文的办公室很大。在夏天,这里显得尤为舒适。可是在冬天……他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衣,走到屋角,用火钳夹起几块煤放进壁炉。看着那些在火焰包裹下徐徐开始燃烧的黑色石头,他年轻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办公室里的烟囱,只有与壁炉连接的通风管道。南方各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对“煤气”的危害有了深刻理解,知道煤块在燃烧的时候会释放出有毒气体。所以无论天气再冷,只要在房间里烧煤取暖,就必须打开窗户释放毒气。
如果不是还有工作要完成,一大堆各种文件要批阅,伯文真的很想回到自己的卧室,盖上厚厚的鸭绒被好好睡一觉。
隔着房门,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嬉笑的声音。
今天是周末,水手和士兵们放松的日子。
按照不同的使用功能,仓管区分为两块————人员休息与住宅,以及储备物资的仓库。
整个仓管区都属于军事管理区域,外面有卫兵值守,没有得到允许,任何平民都不准进入。
总有例外的时候。
赛斯特岛上的居民也要生活,还有很多看中这里特殊位置的商人也开设了旅馆、酒吧、赌场、餐馆,经营各种生意,其中最受水手和士兵欢迎的就是酒吧。
说穿了,主要是酒和女人。
据说赛斯特军港最初的管理非常严格,禁止酒吧女郎进入军管区。然而来自经营者与需求方的强烈要求占据上风。面对将军的严令,水手和士兵们纷纷表示不满,岛上的酒吧经营者也多次组织罢市,甚至威胁要关闭所有经营项目,永远撤出这个岛。
文明时代的军规在这里并不适用。“第一舰队”这个名字虽然响亮,可国王和海军总署把大部分军费都花在舰船制造与武器配置方面,真正落到水手和士兵身上的军饷并不多。尤其是水手,他们在船上的生活堪比贫民窟里最撂倒的人。各种脏活累活都得负责,日常食物大多是饼干、发霉的面包和咸牛肉。出海时间短的话饮料倒也足够,如果在海上的时间超过两个星期,装在木桶里的饮水就会长出绿霉,食物也会变质。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在水里掺上一定数量的酒才能下咽,保管不力的咸肉也会长出蛆虫,但为了解决饥饿,只能在黑暗的环境里进食,以避免看到过于恶心的虫子导致失去了胃口。
这些问题通常不会涉及到军官。按照王国军规,他们可以享用上好的葡萄酒,食物品质虽不如陆军,却远远超过普通水手。
返回港口,水手们最想要的就是女人,以及宿醉。
按照军例:水手和士兵离开管区需要请假,得到军官允许后才能放行,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外出,必须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来。
在海上漂泊了很久的人迫切需要生理到心理上的释放,入港后继续对他们进行约束只会适得其反。如果所有人一视同仁也就罢了,但这样的约束只针对最下级水手和士兵,军官却没有这方面的限制。
八十多年前,赛斯特港发生过规模浩大的叛乱。当时整个舰队百分之九十的水手都参与进来,他们杀死了舰长和军官,烧毁了多达三十三艘各型战舰。尽管王国陆军火速做出反应,派出优势兵力将其镇压,王国海军却损失惨重,在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一蹶不振。
高层管理者被迫针对实际情况对各种限制条例做出修改。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水兵轮休”制度从形式上被废除,仅以文本模式存在。
在赛斯特岛,“酒吧女郎”是一个意义丰富的词。它意味着只要是稍有关系的酒吧经营者都能带着手下的女人进入军管区,向水手和士兵们提供服务。
很多贵族和将军对此抱以反对,却无法改变既成事实。毕竟这在很大程度上也的确便于管理————“酒吧女郎”在军管区内部活动,通过哨卡的时候必须接受检查,不得携带武器,同时还要接受相关的卫生检查,以杜绝、避免疾病的大规模传染。
“梅(和谐)毒”是个可怕的词。尽管军医们对“酒吧女郎”的检查手段极其生硬,甚至可以说是不通人情,但必须承认,他们的工作的确有效,也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查出很多带病工作,满脑子只想着赚钱的“酒吧女郎”。
伯文中尉听到的嬉闹声就是这些女人传出,其中夹杂着水手和士兵们的亢奋欢呼。酒精刺激着他们分泌出更多的肾上腺素,他们也心甘情愿为了一夜的欢愉掏空口袋里最后一个便士。
坐在椅子上,伯文感觉越来越冷,冻僵的手几乎连笔都握不住。
他有些愤愤不平————我可是真正的军官!凭什么那帮肮脏下流的水手可以呆在宿舍里花天酒地,我却只能坐在这里吹冷风?难道这就是军官和仓库副主管应有的待遇?
在深夜工作的经历对他来说很陌生。如果不是另外两位副主管及下面的多位管事临时有事外出,这些工作也不会压在伯文中尉身上。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满腹怨气的伯文从办公桌前站起,走过去拉开房门,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个长相猥琐,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