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礼坐在铺边,抓住淑芬冰凉的双手,看着淑芬,悲从心头起,阵阵心酸难忍,忽然觉得淑芬的手在动,无力地睁开眼睛,嘴角在蠕动,忠礼俯身,耳朵贴在她的嘴边,淑芬微弱地说道:我死后——和我爸——葬在一起——。忠礼含泪答应,淑芬转过脸,用手指着铺旁边的木箱子,忠礼会意,起身打开箱子,从箱底处翻出个本子,递到淑芬面前,淑芬不能动,忠礼翻开本子,一张照片和一片干枯的梧桐树叶子滑落下来,忠礼捡起来,照片是淑芬一家四口若干年前的合影,那时候的淑芬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淑芬接过照片树叶,艰难地举到眼前,看了一眼,然后双手将照片和树叶捂在胸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闭起了双目,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淌下,双手滑向身子两旁。早有谙行的老人说道:走得了。
赵忠礼轻声喊着女人的名字,呜呜地哭着。丁大舅住好船上了岸,忠仁早已迎了过来,大舅问道:淑芬丫头怎样了?忠仁哽咽道:走得了。大舅含泪来到房里,用手轻轻的摸着淑芬的脸,带着哭腔说道:闺娘,我来迟了。
大舅忠仁及忠礼在西屋拼头淑芬的丧事,大舅道:少丧,比不得老人过世,再说她也没有娘家人,就简简单单地办了吧。忠礼边说边抹眼泪:跟我这几年也没享什么福,总觉得对不住她,我想跟她买根木头,打副厚实的材。大舅道:哪块有木头卖呀?忠礼道:我老早打听好了,荡东有家木头行呢,今年夏天才开的。大舅道:那就安排人去吧,天黑能赶回来呢。忠仁道:拿些钱给你。忠礼道:我自己有钱呢,这些钱也是她平时省下来的。当下安排人撑船去了荡东,又着人分头去几家亲戚家出信。
买木材的下傍晚就赶了回来,姑爷志国带来两个木匠,挂起几盏马灯,连晚打好了棺材,次日入殓,将灵柩运到前行大队杨德才墓地处,择向而葬。吃了回堂饭,亲戚朋友散去,大舅也要撑船回去,忠仁忠义兄弟再三挽留:明个回去吧,晚上舅甥几个吃两盅,劝劝忠礼。大舅便留了下来。士英巧云去东屋收拾屋子,将淑芬穿过的破衣烂裳拿到后坝口烧了,小雪哭着要妈妈,赵妈妈怎么也哄不住,闹了一大家子跟着淌了眼泪。
晚上,士英热了两样菜子,舅甥几个吃酒。忠礼端起杯子敬了大舅,咪了一口,怎么也咽下下去,也不肯举筷吃菜,大舅等人见状,也无心喝酒,吃了些饭便罢,少不了又劝忠礼想开些之类的话,天色不早,安排大舅睡下,各自回屋休息不提。
忠礼和衣半躺在床上,懒得点油灯,闭着眼睛,满脑子尽是淑芬的影子,痛楚之心无以言状。及半夜,迷迷糊糊睡去,只见淑芬笑盈盈地推门而入,说道:三先生,还没睡呢?忠礼欠身笑道:小蛮子,不是在等你呀。淑芬笑道:我不过去了趟无锡,这不回来了吗,把你想的。忠礼道:你走了倒也罢了,可我茶不思饭不想。忠礼一把拉过淑芬,想要搂住她,一转脸,人影儿不见了,忽儿窗外传来声音: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小雪。忠礼急切地下床,跌了个跟头,从梦中惊醒,望着漆黑的屋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忽然想起宋人苏轼曾写过一首思念亡妻的词,便点亮油灯,翻出宋词,找到了那首词,当读到那句:干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时,早已泪流满面:“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干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时间不同,场景不同,可那思念亡妻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