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荒村大队有这么个老奶奶,七十多岁,姓纪,纪姓在当地算是大家族,解放前她家比较殷实,父亲是个老学究(私塾先生),诸事比较讲究,在她两三岁的时候,就给她裹脚缠足。她叫什么名字,生产队几乎无人晓得,刚嫁过来,大家都喊她小脚娘子,现在老了,生产队没老没少都呼她小脚奶奶。裹脚是她这辈子引以为豪的事情,你喊她大奶奶老太太,她不得喜,叫她小脚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心情好时,还能塞给你一颗水果糖。老伴姓祁,在她五十上下就过世了,育有三女一男,三个闺娘到了嫁人的年纪也就早早地出门了,平时也不大回家走动。儿子叫祁顺泰,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主儿,媳妇是外公社史家庄的,叫史庆兰,这媳妇人长的倒也刷刮,不过祁家这婆媳关系是庄上出了名的不好,后来小脚奶奶弄不过媳妇,自个儿搭个了丁头舍子,另支锅灶,虽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但靠得那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有些磕磕绊绊的。你看她婆媳两个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可遇着外面的事,两个人的心自然而然的靠在一起,一致对外,这叫做千只猪爪子往里弯。
这祁家的前面邻居是潘学妹马家,两家为个滴水檐年年都要吵上一两回,吵得惊官动府的,大小队干部出面调停若干回无果。前几年,祁家婆媳欺负马家新死了儿子,闹得越发凶了,马家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去年马家招了个二墩子回来,五大三粗的,倒也吓住了祁家婆媳,消停了一阵子,相安无事。
那一日,马家婆婆正在锅屋里包粽子,小宝在一旁帮她拿着粽叶,粽叶是从荡里芦苇上打下来的宽大新鲜的叶子,用开水焯了,扎成小把子,串在屋檐口的绳子上晒干,包粽子时再用热水把它浸泡还原,满屋子的芦苇叶子的清香味。裹粽子的是水酥过的糯米,讲究人家放些咸肉蜜枣之类。马家没闲钱买那些东西,只能在糯米里放上青蚕豆米儿。马婆婆包好一只粽子,却怎么也找不着粽针,对小宝道:去堂屋桌子上看看有没有?小宝去了堂屋没看着,马婆婆嘀咕道:刚才看见的呢,放哪块去了?唉,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放下手里的粽子站起来,自个儿去堂屋,找了一回,发现粽针落在桌腿处,不小心被自个儿踩断了,心想粽子包不了,等老伴回来,用竹篾子再刻一个。“这个死老头子,不晓得去哪块充军了,一天到晚玩不够”,遂对小宝道:小宝,你在屋里玩,不要上河边,奶奶去找爹爹。
马婆婆来到东山头,无意间朝后檐瞥了一眼,见小脚奶奶正在她家的菜园子里挖地方,遂走到近前说道:你挖到我家后檐墙了。小脚奶奶头也不抬道:我在自家旱地里,你管我挖到哪块呀。马妈妈道:上次大队里不是断过了吗,后面有我家二尺滴水檐呢。小脚奶奶道:大队干部断过了有个屁用,这地方初步开始就是我家的,你家后砌过来的,当时还占了我家地方,这个账还没算呢。马婆婆道:大队干部都换过几潮了,还拿出那个陈年旧事来,我看你不讲理了。小脚奶奶住了揪,盯着马婆婆道:不讲理弄屎灌。马婆婆也有些上头,回骂道:要灌灌你自个儿。小脚奶奶快步踱到马婆婆跟前,指着她鼻子道:你骂哪个的?你吃屎吃惯了的。马婆婆道:哪个多心就说哪个的。小脚奶奶跺着脚拍着手,骂道:你吃屎,你一家子吃屎。马婆婆汤过她厉害的,也不想去招惹她,去找老头子刻粽针包粽子要紧,便道:我不想跟你吵嘴扛嗓,哪个敢惹得起你这泼相。这小脚奶奶虽然七十望岁,精气神还是有的,特别是吵起架来,浑身得劲,随手一个巴子扬了过去,掴在马婆婆的脸上,马婆婆没防备着她会来这一手,被打得火辣辣的,两眼冒火星子,顺势推了小脚奶奶一下,小脚奶奶倒在地上,四腿仰趴,真个撒起泼来:打死人了,马家骚婆子打死人了。
当下时值下午节晌,男女劳力都上工去了,连上了年纪的也都下秧田薅草补秧去了,庄子上并无闲人,就是有些老弱病残的,听得小脚奶奶喊叫,也懒得过来看热闹,晓得小脚奶奶的为人,万一热闹没看成,把个火引到自个身上,就不值当了。故而小脚奶奶躺在地上足有一刻钟,没见一个人过来看热闹,也自觉无趣,自个儿爬起来,却早已不见了马家婆子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