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中饭,姨娘对巧云道:我回家一趟,下傍晚有空跟你嗲一起过来。巧云送妈妈至路口,妈妈劝巧云道:你姨父都这样子了,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了,注意自己的身体,特别要劝劝你大姨娘,最苦的是她。巧云应道:晓得。妈妈又道:你回去吧,屋里不能离人,他们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你两口子才回来,早早晚晚多吃些苦,不要攀着他们。巧云答应了妈妈,送走妈妈,回到屋里。大舅忠仁等人都守在赵老爹身边,忠仁对大舅说道:大舅,你有事就先回去吧。大舅道:我不回去,加伟在你二舅家带锅呢,我来了就是打算住几天的。赵妈妈说道:你们就不要撵大舅了,大舅跟你嗲最要好,两个人谈得来。大舅道:就是唉,临走了,让我多陪陪他。
天气说变就变,早半天还觉得燥热,吃中饭时还解开棉袄钮子散散热,中饭过后,东北风起,越刮越大,到了傍晚,冻得人瑟瑟发抖。赵妈妈拿出一件忠义的旧军大衣给大舅穿上,大舅道:不能顾我一个人暖和,夜心里要冷,弄点柴禾来烤烤火。忠义问妈妈:哪块有木柴?我去拿。赵妈妈道:不用你,三成子,到锅屋西后沿搬两捆木柴禾来。忠仁早已搬来了泥火盆,放在屋心处,架上木柴,用芦柴点着火,瞬间屋里暖和了许多。媳妇侠子们团在西头房里,西头房里也是稻草地铺,各房头抱来被子,妯娌姑嫂拱在一处。赵妈妈叫大舅去锅屋睡睡,大舅说道:我不困,屋里暖洋洋的也不冷。兄弟四个,凭着赵妈妈,坐在赵老爹身边,小五子小,不太懂什么事,早早地拱到嫂嫂们的被子里睡觉去了。
赵老爹时而目光无神地望着屋梁,时而闭起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喘着气。屋里人憋气消声充起盹,只听得外面东北风吼吼的。忽然门开了,陈队长几个年长的进了屋里。忠义赶紧起来,每人敬了支香烟。陈队长蹲下身子,看看赵老爹脸色,而后说道:就在早晚了。大舅附和道:晚上的情形都不如日里了。忠仁小声请队长等人坐下烤火,大伙儿怕惊着病人,低声耳语闲谈着。不一会儿,姨父姨娘推门进来,大伙儿见他俩棉袄上落上雪花,队长问道:外头下雪了?杨士成道:下的还不小呢。队长道:我们暂才来的时候没下呢。士成道:我们出门的时候还没下呢,走到半路上才下。赵妈妈招呼妹妹坐在火盆近处:冷了吧?烘烘火,暖和暖和。丁大舅道:这么迟才来的?杨士成道:家里堂侄女两口子吵架,跑回娘家来,我们过去劝劝她,耽误了。陈队长等人又坐了一会儿,有人打起了哈欠,忠仁对队长道:大爷,天冷,你们就回去吧。队长站起来,弓腰察看了赵老爹脸色,说道:看他喘气还平稳,夜里应该没得问题,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过来瞧瞧。忠义道:难为你们了,外面下雪了,慢些走。众人开门而出,只听得有人说道:雪下大了,路都白了。
靠在门口处的忠志起身关好门,打着哈欠,揉揉眼睛,对忠义道:二哥,有烟吗?弄一根抽抽。忠义递了一支给他,说道:四子什么时候学会吃烟了?忠志道:没有,只是太困了,吃根烟打打岔。忠礼斜着身子,打起了呼噜,姨娘欲推醒他,赵妈妈道:让他睡吧,昨个晚上他熬了一夜。姨娘又问道:怎么这两天没看见志国过来的?赵妈妈道:哪家砌房子,请他上梁竖柱,没空过来。姨娘道:那个小知青呢?赵妈妈道:二丫头还没过门呢,怎么好叫人家过来守夜啊。姨娘道:也是。
风裹着雪,撞开门,钻进屋里,吹熄了桌子上的马灯。忠义起身重新点亮,忠志道:明天把大队的汽油灯拿过来。忠义出去小解,进屋浑身落满了雪,冻得直打哆嗦,说道:雪都有几寸深了,外面一片白。大舅道:你们都去充充吧,我看着,顺便往火盆里添添木柴。兄弟几个起先还低声嘀咕,后来没了动静,大伙儿都充着了。
大概过了半夜,大舅听见赵老爹嗓子里发出咕咕声响,眼珠子似乎直了,喘气也慢了下来,慌忙叫醒兄弟几个,赵妈妈见状,将房里人都喊了起来,抬走桌子,火盆捅到东山墙。儿子媳妇闺娘孙子孙女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只见赵老爹一口气接不上一口气,终于嘴巴不动了,原先搭在面前的双手,渐渐地滑了下来。丁大舅走到近前,用手指凑近赵老爹鼻子处,毫无气息,遂道:人走得了。瞬间屋里哭声一片,大舅叫忠义看了钟点。若干年后,赵家家谱在赵广发一栏下面有一排小字:故于农历乙卯年(公元一九七五年)二月初五凌晨二时十分,享年六十一岁(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