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莲把向阳的话放在心上,只等瞅准空儿。无奈这事不能当着一大家子人面说的,也不能把家人晓得。妈妈肯定不准她进什么宣传队的,姐姐那次进宣传队,就被妈妈骂了两三次,说什么种田的泥腿子,学什么唱戏,山东驴子学马叫似的,又不是吃那碗饭的料。后来姐姐还是里去了,才敢告给妈妈,生米煮成熟饭,妈妈又能怎样,总不至于去大队部把她揪回来。还有忠智曾说过,家里人有什么事只能在家里饭桌上说,不准到大队部找他。玉莲急得猴子跳,每天晚上缠着向阳帮她出主意。向阳道:不然的话你去看看你四嫂子,能不能帮上你忙。玉莲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她那个人呀,一天到晚头高八丈的,我就是不进宣传队也不去找她帮忙。
忠智受了凉,身子不舒服,那日晚上,吃了半碗粥,便去了南屋睡觉。玉莲感觉机会来了,没吃饱便放下碗,跟了忠智一家去了南屋,推开房门进去,何小丽在床上给大牛喂奶,对玉莲道:我们家二姑今个晚上怎么舍得来我们房里玩的?玉莲道:就不作兴到你们房里玩玩了。小丽阴阳怪气道:你这只白鸽子专赶亮处飞的,前面有城里嫂子,后面有知青姐姐,那还能相中我们这块小背地。玉莲也是嘴不饶人:要说你们这块才是亮处呢。四哥是大权在握的大队干部,大队人哪个不巴结他,你看看你们家,门槛子都被人跑破了。躺在床上的忠智说道:你跟你四嫂说话,拿四哥兜什么花子,有什么事快说。玉莲道:四哥,先倒杯水给你。于是拿起茶瓶倒了半瓷缸子水,递给忠智,忠智笑着说道: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见过你这么勤快过。玉莲道:我想进宣传队。小丽岔嘴道:进宣传队?是不是看那个小白脸知青在宣传队里?莫不是你看上人家了。玉莲道:四嫂瞎说什么啊,要是传到嗲嗲妈妈耳朵里,不把我搋到河里淹死了。小丽道:四嫂没瞎说,我们队里大多数人都晓得了,说你和刘秀萍争那个小白脸呢,你们两个撞对面都不说话了,你哪里争得过人家?小白脸知青吃住在人家,叫什么日久生情。忠智对小丽道:乱说什么?有影子没影子的事。又对玉莲道:你真想进宣传队呀?玉莲点头说了声嗯,忠智又说道:我明天跟王队长说说,你先去睡觉吧。玉莲听了这话,心中甚是高兴,对小丽道:四嫂求你干万不要让妈妈她们晓得。然后着急火忙地去了马家,告诉给向阳,向阳也替她高兴,两个人谈到深夜才睡觉。
玉莲如愿以偿地进了宣传队,她进去几天,家里人才晓得,妈妈不说闺女,反倒抱怨儿子忠智。忠智也不辩解,任由妈妈唠叨。这赵玉莲天生是个唱戏的料子,嗓音甜美干脆,扮相清秀。演红灯记,花棉袄一穿,两个小辫子一扎,不用装扮,活脱脱的一个李铁梅。演古装戏,比如秦香莲赵五娘之类栩栩如生,唱念做打不输大剧团的专业演员。
赵玉莲进了宣传队和沈朝辉朝夕相处,互生情愫。两个人的相貌自不必说,单道两人的气质:一个是城里知识青年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沉着冷静,一个是乡下女孩子尤如芦苇荡里的野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清新大方。一个是沉默少言城府深,一个是见人都是三分笑。一个是脉脉含情总有意,一个是美目盼兮心已许。说什么男欢女爱是小资情调。殊不知少男少女相互倾慕乃人之本性。禁得住的是口不言手不写,禁不住的是深情的一瞥和狂燥不已的心跳。舒展的眉宇间隐藏着小伙子对爱情的自信与忠贞,潮红的脸颊写满了乡下姑娘情豆初开的胆怯与羞涩。
再说刘秀萍两三个月的接触,对沈朝辉也生好感,每天盼着天黑跟朝辉说上话。最近半个月,忽然觉得朝辉寡言少语了许多,吃过晚饭总是碗一推,借口排练赶着去了宣传队。一日晚饭后,秀萍尾随其后,去了大队宣传队,秀萍没有推门进去,隔着虚掩着的门,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朝辉和玉莲两个人,靠得那么近,显得很是亲热。瞬间,秀萍内心五味杂陈。涧河堆路上有人走路的脚步声,秀萍悄悄地离开,她没有走涧河堆的那条路,生怕碰见宣传队的人,而是抄庄子后面的一条小路漫不经心地走回家。屋里没有灯光,她推开门,无心去锅屋洗手脸,径自朝房间里走去。“上哪块的?”妈妈的声音。秀萍定神一看,见妈妈坐在屋心的桌边,问道:妈,怎么不上灯?妈妈说道:门缝串风,把灯吹过掉了,洋火在锅屋怕去拿。秀萍去锅屋拿来火柴,点亮油灯对妈妈道:这么晚了还没睡觉啊。刘妈妈道:等你呢,叫小三子后去看看你,三爷说你没去,你是不是跟他去涧河堆老庄子了。秀萍不语,妈妈又道:笆门对笆门,板门对板门,他是城里侠子,定量户口,能看上你这个乡下丫头,再说了他迟早要回城的。秀萍淡淡地回道:妈,没有的事。妈妈说道:妈是过来人了,还能看不出你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妈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你跟赵家二丫头为那个小知青闹得撞对面都不说话了。秀萍道:听哪个嚼舌头根子的。妈妈继续说道:人家赵家日子比我们好过多了,再说,她四哥是大队主任,正红着呢,你就是争也争不过人家。秀萍伏在桌边,妈妈晓得二闺娘心中不好受,不再说下去,起身,用手轻轻地抚摸女儿的头,说道:上铺睡觉去,妈也去睡觉了。妈妈去了东头房,秀萍吹熄了灯,摸黑进了西头房里,和衣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眼前像过电影似的,一幕幕尽是她和朝辉在一起的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路上朝辉和玉莲的说话声,她的心被什么东西揪起来似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她用衣裳蒙住脸,不敢哭出声来,憋着声响,任由眼泪涮涮地流下来。她竖起耳朵静听外面的动静,传来了三爷家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她的心彻底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