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礼顺着河道的东北滩边向东南方向撑去,大约里把路远,有条窄小的河道折向东北,直通马荡街。忽地他听到一声沉闷的雷声,抬头一看,见东南方向起了天上,乌云密布。他便使劲加快速度,试图在雷雨来临之前,驶进那条小河道,小河道两旁是密密的芦苇蒲草,能遮挡住狂劲的暴风雨。可是夏天的雷阵雨来得急,还没撑几十米,一个响雷,继而是豆粒大的雨点落下来。秀萍忠信有些害怕,忠礼急掉船头,将船撑上浅滩。瞬间黑云陡暗,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忠信吓得大哭,秀萍也是两腿发抖。忠礼放下篙子,跳入水中,水不深,齐着忠礼的屁股,他一边将忠信拖入水中,一边喊着秀萍赶快下水,三人紧靠船帮,将身子埋入水中,只露出了个头来。忠礼又就近摘了三片野荷叶,每人戴在头上。一个响雷打来,忠信赶紧贴到三哥胸前。秀萍打了个寒噤,心里恐惧至极,也想靠近忠礼身体,女孩子的本能的羞涩,使她不敢挪动。又是一个响雷,忠礼感觉到秀萍的恐惧,他张开双臂,将忠信秀萍搂入怀里。秀萍拥入忠礼的怀里头,贴在他胸前,她闭起眼睛,不再害怕,隔着河水,她也能感觉到男人胸脯的厚实和温暖,她有了依靠,也有了安全感。良久,雨过天晴,三人上船。潮湿的外套衬衫背心紧紧地贴在秀萍瘦小单薄的身子,女孩子的身体特征尚未完全发育成熟,但轮廓凸显。她用荷叶捂在胸前。忠礼见状,遂重新下了水,抱起忠信,对秀萍道:我们到滩面找个烽墩凉衣服,你也把衣服脱了凉凉干。兄弟两个深入芦苇丛中,果有一处屋心大小的墩子,兄弟俩脱了衣服,凉在芦苇梢上。秀萍不见兄弟俩人影,脱下衣裤,挤干水份,凉在船帮上,又摘了两片大荷叶,蹲下身子,用荷叶把自个儿没头没脑地遮盖起来。虽是夏末,阳光还是火辣,不过二十来分钟,衣服已凉晒干了,秀萍穿好衣服,向芦苇棵里喊道:三哥。上船吧。忠礼听得喊声,也穿了衣服,抱着忠信涉水来到船上。
马荡大队原不过是个小渔村,大几十户人家,渔民们大都以捞鱼摸虾为生。取上的鱼虾,上交一部分给集体,剩下来的到街上换些生活所需的物品。马荡街不大,十来个店铺,不过样式倒也齐全,卖粮油百货的,应有尽有。挂面厂在街东头。忠礼将船停靠在挂面厂的码头,着忠信看船,然后和秀萍一同上了岸换了挂面。小麦淋了雨,打了折头。然后又领着秀萍去粮油店买了大米,又逛了百货店,方才上船。忠信嚷嚷着要上岸看看马良庙:听大舅讲马良独修金山寺,不要江南一担土。就想看看马良长什么样子。忠礼道:哪有什么庙呀,早被人给拆了。忠礼看了看太阳,又说道:天不早了,下次三哥再带你去看。忠信道:老说下次。忠礼道:下次保证带你去看。秀萍从口袋里掏出两三颗水果糖递给忠信,忠信笑眯眯地接过糖。秀萍又剥了一颗递给忠礼,忠礼笑道:三哥人大了,你自个儿吃吧。秀萍走到忠礼近前,将糖塞进忠礼嘴里。忠礼撑船回家不提。
秀萍回到家里,妈妈问她有没有遭雨,秀萍道:多亏了三哥呢。如此这般说了大概。妈妈不语,吃过晚饭,秀萍发给妹妹一人一颗水果糖,也给了一颗朝辉。朝辉说今晚不讲故事了,吹笛子给你们听。几首革命歌曲,听得刘家人几乎入迷。
再说赵家二舅丁得富,雷阵雨过后,闲得没事,坐在太阳底下逗着自家养的小花猫。女人吴氏说道:没事不能去荡里罩点鱼吃吃,家里现成的花罩,几天没吃咸了,天天饭锅头上炖咸菜。得富道:菜园子瓜角茄菜不能吃呀?你怕弄。女人道:你眼不对呀看不见了?前些日子经常下雨,不都淹死了。得富说道:别人家不是没被淹死吗?女人数落道:我家旱地分的好呀。多洼子的,一下雨就受淹。得富不作声,拿了花罩,撑船下荡,出青沟河。东南有一浅滩,滩面蒿草被队里割去喂牛,留下了半人高的秃骨桩子,得富住好船,光脚上滩,水深不过小腿肚子,他两手将花罩摁在水里,然后弯腰用手在花罩里摸鱼,个把时辰,他也摸了将近三斤的鱼,然后回家。女人见摸到鱼了,自是高兴,?了用酱水煮好,顿时整个院子里飘着诱人的鱼香。
吴氏装了一碗叫跟娣端给大爷得财。自家装了晚饭粥,正准备吃晚饭,从路口走过来俩要饭的。但道这俩要饭的怎生模样:年长的五十出头,瘦瘦的,尖嘴猴腮,蓬头垢面,上身穿的是土灰色补丁打着补丁的竹布褂子,下身是破旧不堪的大腰中裤,脚穿破布鞋子,脚指头齐刷刷地露了出来,拄着一根光滑的桑树棍子。后面是个小男孩,七八岁光景,灰头土脸,两只明亮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人,一件成人装旧中山服,裹住他单弱的身躯,脏兮兮的小手拽住年长的衣角。父子俩沿着河浜小路向北行走,闻到了丁家锅屋里飘出的香味,便转向他家门口。
吴氏见他们来了,嘴里嘟囔道:看过花子千千万,没见过花子要晚饭。出了门口,便撵他们到别家去。得富对吴氏说道:看他们蛮可怜的,肯定是闻到了我家煮鱼的味道,才弯过来。舍得去了,我们三口子每人少吃半碗,每人装碗,用鱼汤拌拌。要饭的听得男主人发话了,连忙点头称谢。父子俩站在院子中间,一会儿工夫把个碗里的粥喝得精光,示意吴氏再装,吴氏道:我们家里不够吃呢。得富舍不得小男侠子,把自己碗里的半碗粥递给他。吴氏道:要饭的也不带只碗。那个男的道:我们不是要饭的,是到你们这块找人的。得富听此人口音有些熟悉,再仔细看他的容貌,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于是便问道:你们到哪里找人呀?那人道:有个叫马家荡大队的。得富道:你走错了,马家荡在东边呢,要到涧河口过荡的。那人道:还是多少年前来过的一回,撑船来的,现在摸不着路了。得富又问那人家是哪里的,那人道:我们是宝应那边的,路走错了,上了灌溉渠堆,问了人,走了两天才摸到这里。
那人似乎没得力气,坐在菜园子旁的枯树根上,说道:中上遭了雷阵雨,浑身淋透了,多亏好心人给我们爷儿俩换了这身干衣裳。得富总觉得此人言谈举止十分的熟悉,遂问那人:你家是什么地方的?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出了名和姓,得富定晴细瞧,果真是他。顿时心中起了怒气,刚要发作,吴氏见状,将他拉进屋里,问了原由。得富道出了埋在心底十五六年的一件陈年旧事。吴氏道:那现在怎么办呀?得富道:依气性打他一顿也不解气。遂叹了口气说道:天晚了,蚊子吭天的,又把他往哪块撵呀。遂留下爷儿俩,安顿在锅屋里。明朝人顾启元有诗道:相逢狭路宜回身,野渡宽平好问津,底事排挤同踬扑,往来俱是暂时人。这要饭的究竟姓甚名谁,与丁得富有怎样的一段过往,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