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又是为什么会因为那个人不惜一切?
想不起来。
一点都想不起来。
那些人口中所谓的桑家小少爷,那个让他不惜殉情的小少爷。
在他的脑海中。
只是一个空白的名字。
再到后来。
出于好奇心,或者其他某种古怪的情愫的驱使。
楼瑜试图去拼凑有关小少爷的全部记忆。
他知道了小少爷的名字。
见了小少爷的画像。
听了他人对小少爷的描述。
但不管听多少次名字,看多少遍画像。
他心中的形象依然模糊。
只是虽然不记得小少爷是谁。
但楼瑜依旧将那些拼凑的线索记下,并连同少年的画像一起。
存放进了他自己准备的墓室里。
充作他遗失的“记忆”。
一切如常进行。
直到那一天,楼瑜意外得知一个消息。
真正的桑家小少爷的尸体。
好像就在某片废弃的荒地里,无人收尸。
楼瑜原本不想去看。
通过多年的摸索,他已经笃定了他对所谓的桑家小少爷毫无感情。
更无法想象自己会为了一个人寻死觅活。
他只是为了补全自己缺失的记忆。
才会在各地游走,寻找一切和小少爷有关的蛛丝马迹。
但最后。
本着试试看的想法,他还是去了一趟。
被人遗忘的郊外荒凉。
杂草丛生,遍地荆棘。
而所谓的桑家小少爷,最后就死在了这样一个地方。
时隔十年。
少年的尸体早已风化。
等楼瑜赶到时。
他所见到的,只有树下的白骨。
白骨不比画像。
画像中,少年苍白漂亮,眉眼鲜妍如初。
令人见之心动。
但奇怪的是。
看到画像时,楼瑜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
兴趣缺缺。
可在看到地上那具早已风化的白骨的那瞬间。
楼瑜停下了脚步。
自苏醒起。
一直以来平淡如波,没有丝毫涟漪的心脏。
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一般,传来刻骨铭心的刺痛。
直觉告诉楼瑜。
眼前的白骨,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这个人曾经承载了他全部的记忆。
但他不记得他爱这个人。
更不记得他恨这个人。
任凭他如何思考,也无法回忆出任何一点有关他们两人相处的记忆。
但只是看到。
他便无意识的驻足,不想再离开半步。
荒原,白骨,树下。
楼瑜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的骸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想要记起些什么。
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陌生的情愫在心中膨胀滋长,几乎要将他逼疯。
外面那些人说。
桑家小少爷抛弃了他,是负心汉。
所以按理来说…
他应该讨厌这个人。
但奇怪的是。
他清楚的认识到,他内心的感情并非仇恨。
他不讨厌他。
他想见他。
可是斯人已逝,不可复生。
到最后。
楼瑜也只是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破损的残骸。
感受那人留在时间的最后一点温度。
楼瑜本该回墓室的。
他是桑玉树,地下的墓室里藏着他的根基。
但他不想回去。
那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
他都待在荒原。
像是魔怔了般,数年如一日的守着不会说话的残骸。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对不会死亡,不会衰老的怪物来说。
三十年不过弹指一瞬。
但对人却不同。
楼瑜可以在荒郊野外枯守。
尸骸却不能。
才不过短短三十年,少年的尸骸便开始风化。
在第一节指骨脱落的刹那。
惶恐感涌上心头。
楼瑜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不见了。
那个负心汉死了。
而现在。
连那个人留在这世间最后一点证明他存在的痕迹也要消失了。
他本不该对一个负心汉留有太多感情。
却还是鬼使神差的。
抱着那具快要风化的残骸,疯了般的到处寻找能够保全已死之人尸骸的秘法。
最后。
他在一个偏僻的村庄找到了一个人。
别人说,那个村里的古怪老头子医师原本是某个大世家出来的长老。
后来世家倒台,他才流落到小村庄。
可虽人在小村庄。
但那人手里的好东西不少,说不定有保全尸骸的宝贝。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
楼瑜抱着少年的残骸,去了村庄角落的茅草屋。
四目相对的瞬间。
白发苍苍的小老头被吓得钻进桌底。
抱着脑袋求他放过。
楼瑜感觉的到,那个小老头很怕他。
怕他杀了他。
可他不想杀人。
他只是想拜托那个小老头帮他修复好他怀中的残骸。
或者让残骸的主人死而复生。
他想见一见那个人,搞清楚那个人到底为什么对他那么重要。
哪怕只有一面也好。
但听完他的诉求后,小老头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古怪起来。
良久,小老头从桌子下爬出来。
摸着胡子对他说:
“人死不能复生,斯人已逝,不可长留。”
楼瑜问:
“那骨头呢?我要骨头可以吗?”
少年语气平静。
可话里却藏着几乎病态的执拗。
他像是疯了般。
拼命的想留下一点那人留在这世间的痕迹。
小老头叹了口气。
对他说:“人有七魄,肉体占六魄,骨头独占一魄。”
只有骨肉皆消失。
魂魄才能入轮回道。
等到斯人转世,他说不定还能再见他一面。
只是…
“你还记得他吗?”
小老头问。
楼瑜摇了摇头。
“不记得。”
“但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
执念成魔。
哪怕明知可能要等待千年才有可能再次见到那个并不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人。
楼瑜还是将残骸带回墓室。
随后合上棺材,陷入长眠。
静静等待着千年后,再度与旧人重逢的那一日。
时间寸寸流逝。
桑棉以旁观者的形态,亲眼目睹楼瑜抱着他的残骸入睡。
又亲眼看着残骸风化,消失无踪。
时隔千年。
肉体也好,骨头也好。
都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无踪。
而满千年的那日。
昏暗无光,一成不变的墓室中。
新的他出现。
而楼瑜似有所感,从身后圈着他的腰。
在他耳边轻声道:
“夫君,欢迎回来。”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