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弧度没一丝变化,狐狸般的眼眸注视着她,说笑般。
“只是公主难得主动相约,慎还以为……”
“以为什么?”
袁善见率先移开目光,“……没什么。”
茶香袅袅,有冷冽松柏,也有逐渐靠近的幽幽桃花香,袁善见扣着茶盏的手指一紧,低垂着眼,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接近,向他走来,停在他面前。
袁善见不可一世,此时却连抬头也不敢。
“啪。”清脆一声。
一颗白子落入面前的棋盘,女子声如琳琅。
“不知可否有幸与善见公子手谈一局?”
下到一半的棋局,白子顿时绝处逢生了。
袁善见抬头,四目相对,望进她清澈如镜的眼底,静默了片刻,他倏然一笑。
“是慎之幸。”
一局下了一半的残局,两人随手落子,袁善见摩挲指尖温凉棋子,轻笑,“我还以为这第三件事会等很久。”
“为什么呢?”
玲珑又轻巧落下一子,几乎不假思索。
黑子紧随其后,袁善见抬眸凝她,笑道,“将来我可是要位列三公的,你现在用完三件事亏了。”
“明章公主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啊。”
玲珑瞥他一眼,好似很奇怪,“你之前可是恨不得为我倒盏茶也算一件,现在我主动提起来,你怎么倒像是不愿意了?”
“与我这种前朝余孽,挟恩求报的人早点撇清关系不好吗?”
袁善见手颤了一下,笑容僵滞在嘴角,他眼神黯淡了几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玲珑望着他,“是见我被人推搡落水视而不见转身离去,还是猎场说我前朝余孽,果真心怀不轨,心机深沉。”
袁善见眉眼染上焦急,急切道,“我不是……”
“你说的对。”
玲珑露出一个笑,好似清月生晕,明珠盈室。
看到袁善见惊愕的眼神,她笑的更大了。
“我就是心机深沉,惯会骗人的人呀。”
“所以你看,连之前对我百般厌恶的你如今也心悦于我。”
白子落下,占尽优势的黑子大好江山霎时崩溃。
“你输了。”
袁善见缓缓低头,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玲珑语气轻松,温软的声音却如同刀子,似要把他扎的鲜血淋漓,“你迟疑,心软,轻敌,甚至还心不在焉,犯了大忌,所以怎么会不输呢?你看你输的多惨。”
“两年前我一次也没有赢过,这两年我一次没有输过。”
“袁慎你现在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话吗?”
“哈哈哈。”袁善见突然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红着眼若无其事直视她,言语刻薄,“我当然记得,只是公主未免也想的太多了,我袁善见未来的夫人,必然是家室清白,端庄淑雅,仁善温厚之人。公主是天姿国色,可我袁善见也不是为美色所惑的肤浅之人。”
他将手里棋子扔进棋盅,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他注视着她,扬起笑,“何况我袁善见是个凉薄之人,此生最不屑的便是情爱,又如何交付真心,既无真心,又何来心悦。”
“棋输了便输了,谁一生又只能赢呢。”
“不过棋差一着罢了,落子无悔,我袁善见,输的起。”
他拿过一旁羽扇轻摇,言语笑谈气度风仪不落一毫,眼神淡漠,还是那个名动天下的胶东袁氏子,才情纵横,倨傲孤高的袁善见,善见公子。
玲珑看了他一会儿,没恼怒,平静的颔首。
“那便好。”
玉面点朱砂,如是画中仙,动人也无情。
她拿起帷帽就要离开,袁善见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
“第三件事是什么?”
玲珑转身,静静看着他,袁善见回望她,狐狸一般狭长的眸子映出她纤弱的身影,“半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我袁善见从来不做,但也从不屑占人便宜,我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
“第三件事……我要你帮我离开皇宫。”
当年两人定下约定,他为报恩,许她三件事,只有两点,一不能忤逆谋反,二不能背信弃义,助前朝公主私逃,算什么?
忤逆谋反算吗?欺君之罪算吗?
袁善见是百年世家,胶东袁氏唯一嫡子,未来一宗之长,如他所说,他是要位列三公的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都不该答应她这第三件事。
玲珑也从没想过,可他答应了,轻描淡写。
“好。”
自进入这个房间,一切都在她掌控里,这是第一次,出乎意料。
袁善见不是傻子,相反他聪明绝顶,从第一件,第二件,他已经猜出一些,这第三件事在他预料之中。
他没有一丝的抗拒,连他自己也惊讶过。
她说的对,他输了,输的彻底。
她赢了。
苦涩蔓延,一直到心底,夹杂隐隐痛处。
玲珑透过帷幕轻纱,视线朦胧看不真切他的眼神,她突然也不敢看,唰的一声拉开门,背影近乎慌乱的逃离。
守在门外的仆从惊讶,一头雾水的进去。
袁善见撑着案几站起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长袖带倒茶盏,在衣裳上染开一团显眼的污渍,仆人一惊,连忙几步上前。
“公子小心!”
“不碍事,不过是跪坐久了,腿麻了。”
仆人看到公子难看的脸色,将信将疑,随即又瞧见他青衣上显眼的污渍,一脸可惜,“这身长裳可是公子选了又选,换了十几身好不容易这才选定的,这才多久啊,就毁了。”
袁善见自嘲一笑,“可能我不该喜欢它。”
不该喜欢,也不该奢望得到喜欢。
仆人觉得有些不对,往日与那人相见之后公子心情总是极好,这次却一脸落寞,一身郁郁,像死了新妇似的。
“公子,那我们现在回府?”
“嗯。”
“公子,扇子!”仆人连忙道。
这可是公子心爱之物,从来不肯离身的。
袁善见头也没回,只冷淡扔下一句话,“扔了吧。”
“啊?”
仆人惊的瞪大眼,拿着扇子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纠结的不行。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扔,拿着追了上去。
直到上马车时袁善见看到了,眉一皱,“你怎么没扔?”
仆人直言,“上次公子也说要扔了,我扔下山,结果后来又后悔,让我带人在城外荒郊野地找了整整一晚,没被狼叼走也被咬了满头包,这次又扔可不是什么野地了,万一被人捡走公子又后悔,我可找不着了。”
袁善见脸色变了又变,一甩帘子,生硬道。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