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掉马甲章 (1 / 2)

皇帝既召,观柔无不去之理。

九月末的天已隐隐泛起了寒意,吹在人面上格外有一股萧瑟凄凉的意味。

嘉合居虽然多年不曾住过人,昔日鸳鸯偶也生死相隔,可是一切看上去还是那般的不曾改变过。

就像当年他们新婚时的样子,连廊下还挂着红绸,琉璃窗上贴着鲜红的窗花。

观柔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今的自己,又一步步来到了此处。

她人生悲剧的起点。

赵淑妃入内时,皇帝正背对着她立在主院的一扇屏风前。

这是曾经的幽州侯夫人最喜欢的一扇屏风,雅致非常,虽然绣着鸳鸯、牡丹等世俗常见的意象之物,但是却不见半分的俗气。

“妾赵氏拜见陛下。”

皇帝下午时从杀戮的游戏中刚刚结束,身上虽然好生洗漱更衣了一番,但是那股刻在人类原始记忆中的、鲜血和残肢的可怕味道还是没有消散。

总是阴森森地叫人觉得骨头发寒。

观柔向他行完礼后良久,皇帝才头也不回地对她说了句话:“淑妃似乎不喜欢孤身上的味道。”

赵淑妃连忙说不敢,又奉承了一番皇帝身上都是龙气云云。

“淑妃你看这间院子,可有觉得熟悉?”

观柔被他这个问题惊得心头一跳:“陛下的祖宅自然是龙气氤氲盘踞之地,妾生在南地平民之家,如何能熟悉这样的院子。何况北地和南地的民居本就多有不同。”

梁立烜没看她,径直提步走进内室,在那张大床上躺下。

观柔心下感到一阵恶寒。

他……总不至于是想在从前和自己的婚床上临幸别人吧?

可是到底由不得她说什么,她也只是老实地跟了上去。

皇帝倦怠地合了眼,让她给他揉揉肩捶捶腿缓解身上的疲乏。

观柔照做。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梁立烜近来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让她看不透的情愫。

让她无由来地总是心慌。

原本她还以为只是按一阵就罢了,谁知道梁立烜这狗畜生折腾了她半晚上也没准她停下。

给他按摩按到最后,观柔腰酸腿软,浑身乏力,一边按着,一边点着头就要困到睡着了。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皇帝才那般慈悲地放过了她。

“孤身上的伤口有些裂开,屏风后,博古架的暗格里,有瓶上好的金疮药,你去取来。”

观柔猛地一下惊醒,下意识地就要过去。

这动作她似乎十分熟练。

因为博古架的那间暗格,只有她和梁立烜知道。

起先新婚的时候……他们夫妻情浓,床笫之间交缠贪欢格外放纵,观柔难免会被他蹭破皮弄得红肿了之类的,他便去外头买了些上好的消肿的药来。

观柔怕婢子们看见了,叫她面上不好看,所以每次都让他悄悄藏在博古架的暗格里。

直到走到了那博古架前,观柔才一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在前一瞬间,她已经要伸出手去触碰暗格的机关了。

只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她的手才没抬起来。

观柔浑身猛地颤出一层冷汗,一股几近于被毒蛇缠身的冰冷粘腻之感顿时袭上身体。

——她不敢想象,她今日若是碰了这个东西,在梁立烜面前露出了破绽来,梁立烜又会是何种反应?

原来、原来他早就对自己起疑了,今日故意用捏肩揉腿之事折腾得她累到昏昏欲睡神智不清,就是为了最后的这一下试探!

可是仔细想来,观柔又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开始叫梁立烜起疑了。

除了偶尔在东月面前……其他的时候,她分明那样用尽心力地伪装自己。

她故作懵懂地回到梁立烜身边问:“陛下,妾没有发现那处有暗格。请陛下明示。”

梁立烜拥着松松垮垮地中衣起身,将她的脑袋扣到了自己怀中轻笑:“孤还以为,你也很熟悉此处呢。”

观柔强扯出笑意来:“妾听闻……这里是陛下当年和圣烈赵皇后成婚的地方,是圣烈皇后住过的宝地,妾一区区侍婢……岂敢攀附奢想圣烈皇后的贵命。”

“——是么?”

翌日观柔回到麟章院的时候,脚步都是有些虚浮的。

一种可怕的猜想渐渐涌上她心头,她怀疑梁立烜已经看穿了什么,可是她又在心中自我否定了这种想法。

梁立烜如果真的有把握肯定她的真实身份,难道不是早就拆穿了她吗?

又为何会想要同她玩这种猫抓老鼠似的逗弄游戏?

她不懂。

不过人人肉眼可见的是,赵淑妃近来越发得意了起来。

她还曾在婢子面前对着东月公主说过:“陛下说我像公主的生母圣烈皇后,如今陛下祭祖这样的大事也带着我,想来已是拿我当半个中宫一般看了。来日公主称我这声母亲,也不算叫错了。”

说的东月的乳母葵娘连连皱眉。

只是观柔心中也忐忑着,不知道这样的“补救”还有没有用,能不能打消梁立烜的顾虑。

初初换了新地方,月儿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高兴地不得了,总是叫着观柔去和她一起玩。

因为忙于政务,尤其是要忙着处理北地豪强叛乱被平之后的各种处置事宜,所以皇帝抽不出身陪伴女儿,是应准的让赵淑妃陪着的,只是让她们微服出行,身边再派亲卫在暗中保护就行。

观柔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再回过幽州了。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幽州城内的繁华鼎盛更盛从前,俨然是太平盛世的国都一般,丝毫不逊色于洛阳和长安。

在靠近边疆的北地,能发展成今时今日的模样,还是十分不容易的。

街市上有很多家她从小爱吃到大的糖水、糕点、小吃的铺子,一如既往地开着,只是摊主鬓间愈发添了白发,看上去老了不少。

皇帝的驻跸,使得幽州城内更加喧嚣热闹,观柔听到很多路过之人都在议论着从前幽州节度使梁家的旧事。也议论着皇帝前来北地平叛之事。

豪强们的覆灭,使得大批被他们侵占的土地全都被吐了出来,朝廷的官吏们夜以继日的丈量土地,搜括户口,定下各家百姓的户等,以后将会按照家庭人口的多寡和贫富程度将这些土地分给他们耕种。

对于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所以邺帝的所作所为还是很得人心的。

观柔还带着月儿转到了从前自己的家。赵家。

是赵偃和杨拂樱在仙和坊的宅院,是她幼年的家。

赵将军夫妇死后,这座宅院一直空置着,不过被人保护得很好,看上去还是那般的干净敞亮。

观柔还记得院子里有一架秋千儿,从前母亲会坐在上面玩,在上面吹笛子,父亲舞剑相伴。

后来母亲去了,她思念母亲的时候也会摸到这架秋千上晃一晃,父亲常常站在远处,满目愁容和哀思地看着她。像是在透过她回忆着从前她的母亲。

她还记得这院子里有一道荫蔽的暗道,赵家从前的许多家产金银,就藏在暗道所通的房间里。

父母曾经带她去过这里,说这儿是个好地方,也是赵偃当年下定决心购买这座宅子的原因。

倘若太平盛世,就可以在暗道内积藏财物,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遇到乱世,甚至是战乱,——比如说遇到像兖州当年那样的屠城时,还可以躲在里面避一避。

真可惜啊,如果她的父亲母亲都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