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招财在屋檐下找了个起了青苔的石板趴下,身子整个软绵绵的,像是骨头都跟蜡烛似的在太阳底下融化了。
她打了个哈欠。
天空中的太阳无比耀眼,但在她看来,却像是一只宁静的眼睛,长久以来注视着这片大地。
坏人干坏事也要等到夜晚,那时候太阳下了山,天上没有眼睛。这就是证明。
保佑她吧,请在睡觉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她。
招财在心底如此祈祷着,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沉睡眠。
*
李诗梦的家就在山下面,在竹林的三岔路口走另一条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她走路的速度很快,江心迟没追上她。
他是在李叔的院子里看见她的。
李诗梦正在洗衣台上洗碗,她手脚很笨拙,一看就是没怎么干过类似的活计,可是她脸上的坚毅却很少能在干活熟练的人脸上看见。
江心迟没有出声打扰,他想多看一会。
说是院子,其实没有围墙,是一片开阔的白石地,李叔的车就停在靠近左边的道路尽头,车子也是通体白色,就像路面不小心延展出去了一小块边角。
李诗梦手指摩挲着饭碗,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音。水槽里的水不停地上涨,浮起的泡沫流溢着七彩的纹路,在流水的冲击下不断涨破、生成,犹如浪花。
她似乎在和碗上面难以去除的污渍较劲。
珍贵的安宁降临了,但是江心迟心中却无法找回记忆中同样的感觉。
院子里较去年多了些东西。水泥被重新铺过,崭新的白色在阳光下尤为刺眼。
路面与主干道由一条无数车辙压印出来的碎石路连接,它从右手边弯折出去,中间接续着一个陡峭的斜坡,上面原本茁壮生长的稀疏竹影不见了,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红泥,石子杂乱排列着,了无生趣。
“来了?”
李诗梦向他搭话,她的声调听起来比之前还要冷寂,简直听不出什么亲近的意思。江心迟明白,这就是她的策略,也是她的本性,如果不看透这一点,只会像被难以攀越的巍峨高山所恫吓的常人一般,在嘴边赞叹两句,却永远无法鼓起勇气登临山巅。
“来了,李叔呢?”
“在家里面看电视呢,有事?我帮你叫他出来。”
“不用了,”江心迟出声阻止,“只是爷爷家里的电视坏了,想要叫李叔上去帮忙看一下能不能修,还是我自己进去找吧。”
“你记得我家看电视的房间在哪里么?其实在外面叫一声就好。”
李诗梦仍然在摩挲着眼前的饭碗边缘,极为专注。
江心迟走近了,来到了她旁边,也观察起她手上的饭碗来。
“到底在做什么?这只碗不是很干净么?”
旁边的碗筷堆积如山,饭粒和辣椒染红的油脂粘在碗的内壁上面,等待着清洗。
“我不知道,总觉得有个地方没洗干净。”
她瞪大眼睛,盯着碗的某个地方看。
“在哪里?”
江心迟顺着她指出的地方看了过去,白皙的陶瓷内壁除了反射着针芒一般的太阳光以外,实在找不出一丝瑕疵。
“这里,得拿近了才能看见。”
李诗梦贴了过来,把碗凑近他的眼前。
这么近的距离下面,江心迟总算隐约看见了她纠结的污渍是什么。
——那应当是藏在表面陶瓷下面的黑色小点,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不可能发现。
为了确认,他接过碗,摸了摸小点所在的位置。
那里的内壁十分光滑,他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依照他洗了这么多碗所积累的经验,多半就是藏在内壁之下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他也无从知晓。
“这种小点洗不掉的,无视就好了。”
“我知道,就是看着不舒服。”
李诗梦把碗放在洗好的碗上面,然后把剩下没有洗的碗匆忙泡进水里。
“是么?确实看着不舒服,但只要当作没看见就好。”
她沉吟了一会,然后说:“本来是这样的,但是一回老家就做不到了,真奇怪。”
江心迟打了个哈欠。
“可能是太久没回来了吧?”
“我也是每年这个时候都回来。”
“寒假呢?”
“寒假没有。”
江心迟假装得出了结论:“看来这就是原因了。”
李诗梦若有所思,点点头。
看到她终于不再与碗上面的污渍较劲,江心迟送了口气。
这个状态下的梦梦比较难以沟通,有时候会说出一些让他很费解的话。为此,他还去查了一些资料,以备不时之需。
幸好这次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要我帮忙叫他下来么?”
李诗梦又问了一遍。
“那就麻烦你了。”
江心迟这次没有拒绝。
他也确实很久没进去过了,说不定确实不记得该怎么弄。
虽然只是一栋三层小楼,但是里面的结构却设计得有些复杂,第一次进去的人很有可能搞不清楚方向。
而且,他记得里面的楼道灯开关很难找……
“爸!”
江心迟差点要捂住耳朵。
好大声,她是怎么锻炼出来的?
李诗梦,嗓门儿大得和她的名字完全不匹配。
虽然他早就知道,但是每次她展现大嗓门儿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不和谐。
“诶!怎么了?”
李叔从二楼的阳台上探出头来,一眼就看到了楼下的江心迟。
李诗梦指了指他,意思是江心迟有事找。
“我爷爷家的电视坏了,他叫您上去给他看看能不能修。”
“哦,没问题,马上就来。”
李叔噔噔噔下楼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江心迟擦擦额头的汗水,经过这么一打岔,他的睡意消减了一大半。
*
招财睁开眼睛,眼前却不是入睡前的景象。
她本能地想要跳起来,却发现自己是飘在空中的,无处借力。
“喵?”
招财警惕地观察四周。地面是一片纯粹的雪白,其他的地方也无不是白如残雪,只有前方有一座看起来十分突兀的青山。
“别怕,”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山上找我。”
“你是谁?”
她朝着山的方向大喊,但是苍老的声音却没有回应。
去山上找他?
才不去。
她降下身子,沿着地面摸索了一通,很快就了解了一个事实。
除了那座山的方向有路,其他地方都是封闭的,用蛮力也撞不开。
可恶。
招财看了看远处的青山,咬了咬牙。
这里的重力要比之前低很多,但……控制重力么?
招财甩动尾巴,犹如一颗炮弹发射了出去,只在原地雪白的地板留下一道难以察觉的印痕。
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招财落在了青山支出来的迎客松上,脚下云雾升腾,看不到底。
应该是假象。
到底是谁?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山顶只有一道碧沉沉的石柱大门,牌匾却不知到了何处,只剩下两根柱子,很是落魄。
不是这里……
那就是下面。
招财在山顶摸索了一下,在门柱正下方发现了异样。
她的手凭空穿到了山体内部。
这里就是入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