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机变(1 / 1)

边月满西山 奕辰辰 3820 字 2022-03-12

安波嘴上功夫着实厉害,不仅傲气还颇有底气。但现在看到要喝张学究当真动手时,心头却开始发怵毕竟张学究的武道修为,他们三个曾经是有目共睹的,即便离开了这么多年,想必也不会落下多少,反而是更胜往昔,老当益壮。

至于另一边的刘睿影和华浓,他们倒是更为担心华浓一些。先前他一出剑,便毁了从阳一句替死之身。这样神鬼莫测的快剑,只需要三剑,他们便如同普通人一样,只剩下一条本命而已。何况他们嘴里纵然对中都查缉司不屑一顾,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些制约。坛庭虽强,可他们只有三人在外。若是真翻了船,只要张学究,刘睿影等人做的干净利落,让坛庭查无实据,死无对证,想必坛庭也不会因为他们三人的死而和五王之首的擎中王公然翻脸。

五王向来同气连枝,而坛庭则超然物外。就好比一个人非但没有朋友,就连一个可以说上话的熟人都无。猛虎不敌群狼,虽然全身而退并不难,五王与坛庭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可若当真把事情做的太绝,那无论是他们三人还是刘睿影,都只能化作一场大纷争中的尘埃罢了

想通了这个关节,安波却是有些不想动手。但坛庭的命令必须遵从,如若没有完成,回去虽然也不会受到什么处罚,但这辈子却是就别想再得到任何升迁重用的机会。再者,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像安波这等人,却是最讲究颜面。他不敌张学究乃是事实,但也得手底下见真章才行。

动手打不过,不动手于情于理都无法交代,安波觉得本来只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小事,擒拿个武道修为并不高的小姑娘罢了。怎么先是遇到了草原王庭的部公,继而有遇到了中都查缉司之人,现在却是连张学究都姗姗来迟而登场。一个个的阻碍犹如走马灯似的,轮番上场,反倒他们三个人成了西洋镜中的画片,被人一会儿切走一张。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令他们三人都很不是滋味

“张羽书,你非要趟这浑水不成?”

寻云看出了安波的心思,出口说道。

他们三人中,以安波为首。

先前他话说的太慢,现在已无改口机会,只能由他们二人再行说道几句,看看此时还有没有什么转机。

“这几人是我朋友,你们为难他们,那就是与我过不去。”

张学究声音雄浑,中气十足的说道。

“我也说了,华浓是我的师侄,你先前差点杀了他。这口气若是不出,我还有什么脸面带他回中都,日后见了他师傅更是无法交代。”

刘睿影说道。

言语之中,显得颇为豪迈。

赵茗茗和银星等女眷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竟是令对方再也憋不出半个字来,一时间都觉得心里很是畅快。

女人最开心的事往往都不是对于自己。当心里有了惦念之后,惦念之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是都能勾起她们的心绪,搅动着。纵使先前赵茗茗和银星都对自己的惦念之人有些这样或那样的不满,但现在看到这二人却是如此慷慨激昂,先前的那一点点堵闷之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尽是满满的欣喜之情。

寻云听闻两人的话语后,暗自咬紧了牙关。今日之是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也难以善了他把目光转向了安波,关键时刻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领头人身上。安波目不斜视,双眼平静的朝前看去。也不知是不是在望着张学究或刘睿影,亦或是神游物外,在思考着什么。不过看到他这副表情,寻云却是有了几分安心。

他们三人虽然入坛庭的时间,前后没有什么差别。但寻云和安波却是从小一条街上长大的发小。二人还是光屁股的时候,便已经踉跄着脚步,整日厮混在一起玩乐。要说了解,除了安波早已过世的得娘之外,怕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比得过寻云。小时候,二人一个喜动,一个喜静。安波看似个乖孩子,其实那些个调皮捣蛋的点子,都是从他脑袋里想出来的。不过他却是只说不做,因此所有的教训和打骂却是都挨在了寻云身上。

每次安波露出这样的表情,寻云就知道他定是又在琢磨着什么机变之策。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想出两全其美的脱身之法来。安波先前琢磨的是,自己这边三人若是只对阵张学究一人的话,总是可以寻得空隙,脱身离开。但现在刘睿影和华浓却是也不依不饶的,那只能在硬拼之余再找方法。

“哐啷!”

一声巨响。

却是安波脱去了身上的铁蓑衣,扔在了地下。

“这剑铁蓑衣的用处,想必张庭令比我等更加清楚。既然有缘在此地相逢,又不得不一战,那我等便也洒脱坦诚些。”

安波指着地上的铁蓑衣说道,同时吩咐身边的寻云,从阳二人也和他一样,把铁蓑衣脱去。

又是两声剧烈的响动,他们二人却是也将铁蓑衣脱下,置于地面。寻云心想安波定然是已经有了计较,顿时也觉得心中的慌乱之感少了大半。

刘睿影看到这三人在一盏茶之前还咄咄逼人,现在虽然嘴里的漂亮话依旧,但这般前倨后恭的样子,思之着实令人发笑。若不是顾及到张学究在此,他定然要开口调侃几句才好。

张学究的脸上始终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笑意,显然是成竹在胸。看到他们的动作,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像刘睿影似的想要开口调侃,而是拿出了自己的白骨扇,竖直于胸前。

安波见状知这一战已无法避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这气势却是不能落下,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之后,同时抽出了随身佩戴的欧家剑!

“欧家剑?坛庭何时与欧家如此交好?”

张学究出言问道,有些不可思议之感。

坛庭中的兵刃,在他还未离开时,都由内部的铸造坊统一铸造,从来没有从外采购的先例。现在看到这三人竟是用这统一的欧家剑,不由得甚为吃惊!

“你离开太久了,坛庭也有许多变化。”

安波说道。

“唉”

张学究持扇的右手忽然又缓缓放下,发出了一声长叹。

人们往往都说喜新厌旧。喜新是人之常情,无论是谁,都喜欢新鲜的事物,新鲜的故事。就连那食材若是新鲜,口感也会是极好的。而对于重情之人来说,恋旧或许才是他们思绪的主线。尤其是当见到故人时。坛庭雕栏玉砌尚在,昔日故人的颜貌也未曾更改,但这一切终究是变了。

张学究或许并不会因此对其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但他的姿态的确是反映出了一种心声。虽然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忘却坛庭中的那一株株老树,以及自己先前居住了很多年的,现在不知还在不在的陈旧房屋。其实在他年强的时候,也时常如此。那会让他还会笑话自己,觉得为时过早,却是未老先衰。但是这般沉寂的感情,总是能再静默中,没有任何响动与要求的悄然存在着。犹如一道看不见的炬火,对于旁人是一片漆黑,而对于自己本身,却足以温暖周身与精神。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别看日子过了那么就,但除了几个零星的片段以外,却又消逝的毫无踪迹。无论多么悠久的光阴,一点发生了改变,却都只是片刻。但在孤独时把自己放空,将全部的精神都投入了这恋旧之情中,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从阳看到张学究有些愣神,心里暗道一声“机不可失”!

随后仗剑朝张学究的面门刺去。

一旁的华浓,身法如风,转眼就挡在了张学究身前。

他是个认死理的人。

自己的因果还得自己了断。

何况刘睿影也在先前安排过,从阳便是他的对手,自是要牢牢定睛。

脖颈上的淤血还未消散。

疼痛仍旧时有时无。

不过这也在无形中提醒着华浓,方才的经历。

这种内在的鞭策,总是能让他的剑在不知不觉中更快几分。

从阳在华浓手里吃过一次亏。

人言吃一堑,长一智。

何况他活过的年岁,要比华浓多得多。

眼看他闪至近前,当下立即阻断了身形,停在原地。

“你的剑是很快,但你当真以为还能再杀我第二次不成?”

从阳说道。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下一次!”

华浓说道。

“上次我差点杀了你,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从阳说道。

他被华浓的话,气的不打一处来。

但想到自己却是还比华浓多了两条命在手,也就不那么心急。

只要还有这个当做依仗,自己再小心些,避过他的快剑,那华浓的性命应当是是极为稳妥,手到擒来的事。

华浓知道自己剑招的短板,所以这次并未轻易出剑,而是就这么站着,和从阳俨然一副对立的姿态。

另一边,安波虽然抽出了剑,但却也没有动手。

和张学究二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默。

“为何不出剑?”

张学究问道。

“你为何不开扇?”

安波反问道。

“你该是见过我开扇的”

张学究说道。

“是啊我的确见过!”

安波说道,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

“所以你还是莫要催促我开扇得好。”

张学究说道。

“现在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我的剑,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的,而你的扇,开不开我说了不算。”

安波摇着头说道。

“只有立场不同,现在的我迥然一人,浑身轻松!”

张学究说道。

“听说你入了定西王府,难不成向来眼高于顶的你,也甘愿沦为五王的走狗,做了个所谓的王府供奉?”

安波话锋一转说道。

“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的紧”

张学究说道。

“坛庭毕竟是坛庭。”

安波说道。

语气中又恢复了些许骄傲的意味。

“我的确是入了定西王府,不过那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现在交易已经完成,我还是依旧,来去无牵挂。”

张学究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当真是如此潇洒?”

安波问道。

眼神却是转向了站在后方的银星身上。

“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她的脾气可比我差得多!”

张学究说道。

安波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觉得银星十分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不过他却是可以确定,银星定然不是坛庭中人。

“你可知这小姑娘是何人?”

张学究看安波不再言语,开口问道。

“你也知道坛庭的规矩。”

安波说道。

接了令,要么漂漂亮亮的做完回去复命。却是连一个字都不可以多问。做不成或许还有迂回之策,但若是知道了太多,那便是万劫不复。

张学究嘴动了动,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用劲气传给了安波一句话,竟是让他骤然脸色大变。

握剑的手,也开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此言当着?”

安波问道。

“我没有必要用这件事来骗你。起码我想不出对我有任何好处。”

张学究挺直了身子说道。

看得出安波再度开始纠结,眉宇至今也很是不安。

过了一会儿,安波再度抬起头来,重新握紧了剑柄。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无论这小姑娘是谁,与他却是没有半点关系。

他要做的,无非是将其完好无损的带回去罢了。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

安波很是埋怨的说道。

“让你做个知道了真相的人,岂不是比当一条被蒙住眼睛的狗更好?”

张学究说道。

“蒙住眼睛的狗,起码还能活命但知道了真相的人,在坛庭中就连吃饭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安波说道。

“那你就尽快忘记,当我什么都没说!”

张学究说道。

安波却是笑了起来。

很多事转头就能忘记。

即便是在心里默念着绝不能忘的事,都会被时间或一顿酒带走。

但有些事,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是都牢牢的刻在骨血中,根本无法去遗忘。

说他是一条被蒙住了眼睛的狗自是没错。

但只有在想忘却又忘不了时,反而又变得像是个人。

人与狗之间的差别,本就没有多大。

无非是人以为自己比狗聪明,所以由人来养狗驯狗。

狗比人忠诚,所以人骂人的时候,总会说那谁连狗也不如。

纵然很多方面,狗的确是比不上人,但更多的,却是人不如狗,

具备了人性的狗,虽然它仍旧是狗,但却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

具备了狗性的人,虽然他决计不会承认自己的狗性,但他已经远离了人性,是不是人还有待推敲商榷。

像安波这般,不知道自己有狗性的人,便永远脱不了狗性

而有了人性的狗,虽然对自己的所具备人性很是茫然无措,但它起码也会有自己的思考与尺度。

这世间的狗没有选择,天生是就是。

但有些人生而为人,却不知怎的,变得尤为低劣。

安波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还是冲着张学究出了剑。

张学究武道修为都在那一柄白骨山上。

所谓打蛇打七寸。

手腕虽然不是什么要害部位。

但若是能让张学究用不了扇子,他便已经赢了。

这一剑冲着张学究的手腕刺来。

短剑虽然失去了长剑的长度优势,但它却好在能让用剑人的掌控力更上一层楼。

张学究的白骨扇,还是竖直于心口处。

安波的剑并不快,却很稳。

已经有了几分返璞归真之感。

张学究心想看来他这些年倒是也没有荒废度日。

剑法和修为相较于从前的确是进步了许多。

在他离开坛庭时,安波的武道修为距离地宗境还有不少的距离。

现在开来,竟是已经摸大了边缘。

对于张学究的武道修为境界,坛庭至今仍是没有公开。

不过安波心中有数。

想来他即便还未登临那天神耀九州,也相差不远。

不过在方才那番对话之后,他却猛然有了一种自信。

并不是自信他可以对张学究以剑败之。

而是觉得张学究并不想杀自己。

安波也不知这种想法是从何而来,可一出现,便极为坚挺执着。

他这一剑,刚递出去不到一尺。

张学究便动了。

只是他并没有开扇。

侧面的扇骨从旁边轻轻的点在了安波的剑身上。

安波的动作略一迟疑,随即便犹如那开山裂石的万钧巨力骤然炸裂一般。

手中的剑连带着他整个身子都朝旁侧倾倒而去。

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双手握剑。

运足了劲气。

想要使自己包吃住平衡。

但仍旧是朝着一旁踉跄了几步,才最终稳住了身形。

低头一看,双手虎口已经全然崩裂。

鲜血汩汩而出。

浸透了剑柄上的缠绳不说,还顺着剑锋向下流去。

一滴滴的,在地上汇聚成小小一坛。

安波凝视这自己的鲜血。

他的血色要比常人的寡淡不少。

这是由于他少了三滴心头血的缘故。

因此这血腥味也不是很重。

剑是用来杀敌的。

剑身上,本该流淌着对手的鲜血。

安波从这次接了令,离开坛庭,这是他第一次出剑。

先前无论是遇到了靖瑶,还是其余的麻烦事,都是由从阳和寻云出剑解决。

然而这第一次出剑,剑身上流淌着的却就是他自己的鲜血。

“真是不吉利”

安波笑着说道。

出手前,虽然有着千般犹豫。

但当真出了手之后,心里尽皆都是一片坦然。

“红色难道不是最吉利的颜色?新人成婚,洞房花烛时,都是一片大红,不就是为了讨个彩头。”

张学究说道。

安波没有言语。

而是把浸透了鲜血的剑柄缠绳一圈圈的解下来,丢到了一边。

双手户口处的伤,虽然流了不少血,但终究不算过于严重。

可对于一位剑客来说。

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将是致命的。

现在他唯有两只手一起握住剑柄,才能恢复先前的掌控力。

张学究看他眼神坚决,心知他不会放弃。

便也摆好了临敌之姿,严阵以待。

虽然他大可不必如此。

但起码也是一种尊重。

即便张学究心里,很是看不起安波的为人与处事。

可一个人若是坚持到了最后仍旧不愿意放弃,那便是值得尊重的。

“中都查缉司的省旗,是个什么官职?”

寻云问道。

他连剑都没有出鞘。

右手在剑柄上不断的摸索着,眼神和语气尽是轻蔑之意。

“在查缉司中是个很卑微的官职,但我想应当比你高贵不少!”

刘睿冷厉的说道。

他对查缉司还是极有归属感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

若是让你为了自己所在的立场去拼命时,但多数人往往都会说那立场不等于自己。

但要是有人看不起这立场,人却又会发了疯一般跳出来,拔剑捍卫。

寻云觉得三人中,刘睿影应当是个最好对付的角色,不如戏弄一番再将其斩杀与剑下。

但刘睿影出言不逊,却是惹恼了他。

“你找死!”

一声大喝后,寻云骤然拔剑。

寒光一闪而逝,奔向刘睿影的咽喉。

“你师侄先前刺向我兄弟的那一剑,就由我在你身上讨回来吧!”

寻云说道。

剑已出。

口不停。

这本就是剑客的大忌。

用见者,出剑。

全身的气力与精神都应当凝结于剑尖一点,不得有丝毫松懈。

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正是这般道理。

但寻云却因为过分轻视刘睿影而忽略了这老生常谈。

刘睿影双膝微弯,双足发力。

竟是不闪不避,迎着寻云的剑锋直冲向前。

手中的剑保持着还未出鞘的姿势。

在寻云的锋刃袭杀而至时,他的剑却紧贴着对方的剑身,以相同的角度,相同的力度,相同的速度刺出。

寻云用的是欧家短剑。

如此一来,定然是刘睿影的剑率先刺破自己的咽喉。

惊诧之下,不由得立马稳住脚步,想要朝后退去。

可就慢了这么一眨眼功夫,刘睿影的剑尖已经在他的双眸中凝成一个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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