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她没有一技之长,即便她没有文化,即便她没有学历,即便她当时还未成年,依然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来京城的绿皮火车。
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到了京城,她只认识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同村女孩儿,这也是她敢来京城的勇气。
当这位姐姐领她到充满霉味,阴冷潮湿的住处的时候,她愣住了。
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连窗户都没有,里边已经有两个人了。
加上她俩,就四个人。
两张砖头搭木板的单人床,要住四个人。
有时候也会是五个人,有个姑娘有对象,当她对象来的时候,她们会非常礼节性的将一张单人床让给两人,她们三个人挤另外一张木板。
中间会用绳子拉起一张破布。
那张破布,就是他们最后的羞耻心了。
她现在依然记得那张布,上边还有一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皮卡丘。
那个姑娘就比她大一岁,刚成年。
有时候晚上挤得翻个身都难,呼吸不畅,胸口发闷,耳朵里听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再加上那越压抑越想听清的莫名声音,高凤雪就在想,女人,何必要这么糟蹋自己呢?
他们两人能结婚吗?
高凤雪并不看好。
女孩儿一个月挣一千来块钱,男孩儿还不如女孩儿,一个月挣九百。
抛开吃喝拉撒,不拉饥荒就算是不错的。
就这还结个屁的婚啊!
结不了婚,为什么还要那样呢?
那样,不就是在糟蹋自己吗?
不过没用多久,住宿条件就改善了。
因为有一个女孩儿搬出去了。
搬出去的原因是,她交了一个男朋友。
当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拿着一张手绢捂着鼻子,一脸嫌弃走进地下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撂下一句,你自己收拾吧,我在外面等你,就出去了。
女孩儿对老男人不敢说什么,一肚子的怨气就发泄在了曾经一起奋斗过的姐妹身上。
什么你们怎么这么不讲究,也不知道收拾一下,看你们邋遢的,有钱男人怎么会看上你们如何如何的。
小姐妹们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人家现在有一个看起来很有本事的“男朋友”。
只能等人走后,背地里嘀咕几句没良心什么的。
不过其实,打心眼里边,她们是羡慕那个女孩儿的。
羡慕她,脱离苦海。
甚至那个时候高凤雪也曾想过,如果能在京城给自己一个家,即便老点儿,难看点儿,好像也没什么吧?
后来,女孩儿又回来过几次。
第一次,脸上有淤青,身上的衣服也破了,眼睛红肿明显刚哭过。
三个女孩儿没说什么,一人掏了点儿钱,买了一些肉菜,请女孩儿吃了一顿火锅。
那次三个高凤雪她们以为这个女孩儿会回来住,不过吃完饭之后,女孩儿就走了。
第二次回来,女孩儿穿着光鲜亮丽,身上也是珠光宝气。
还带了一堆食材。
那是高凤雪第一次吃螃蟹,感觉美味极了。
等她们出去送女孩儿的时候,看到来接她的不是那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而是一个开着宝马,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还下车跟高凤雪她们打了个招呼,还说今天他没来是因为要开会如何如何,下次一定请他们吃饭赔罪什么的。
虽然都知道人家找的是借口,不过心理上,还是舒服了不少。
女孩儿第三次回来,带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
地下室的环境算是有了质的提高。
女孩儿出手越来越阔绰了,但是高凤雪发现,她脸上的笑模样却越来越少了。
是啊,想要得到一些什么东西,总是要失去一些什么东西的,不是吗?
那个时候,说实话,高凤雪是真羡慕了。
只是没过多久,那边就要拆迁,地下室是住不了了。
床也拉不走,运费比床都贵。
最后一合计,只能贱卖,换了点儿钱,三人去馆子里搓了一顿。
那顿饭之后,有男朋友的小姑娘说,她男朋友租了个房,她要搬过去跟男朋友一块儿住了。
高凤雪和她那个异父异母的亲姐姐还调侃人家说住的地方肯定要比地下室好。
而那位亲姐姐,也告诉高凤雪,她也要走了,有一个大款要包养她。
高凤雪真心送上了祝福。
后来,高凤雪又见了那位姐姐几次,每次她身上都有伤。
高凤雪劝过她,不行就离开吧。
姐姐却说,已经离不开了。还说高凤雪不懂,也希望高凤雪永远也不要懂。
高凤雪是真不懂。
腿长在自己身上,要走别人还能拦得住不成?
再后来,她收到了姐姐的一条短信,也是两人最后的联系。
短信里,姐姐告诉她,她要去东吁北部了,让她给家里边捎个话,就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
高凤雪不知道东吁北部在哪里,地图上也没有标。
不过这个时候,她知道了,被有钱男人包养,也是在糟蹋自己。
那剩下的,只能是自己挣钱了。
她没有别的手艺,那位姐姐把她带进了理发店,那这就是她谋生的手段。
从学徒工,到正经手艺人,再到攒了点儿钱,辞职自己出来开个小店。
高凤雪用了七年的时间。
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有了一定的资本,多少也能够算得上混得不错的。
结果,当厄运真正降临的那天,她发现,她仍然一点儿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此刻,她万念俱灰,心中的落寞无以言表。
七年,她拼了七年啊!谁知道她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
可是那又如何?
终究都是一场空。
罢了,罢了!
此刻的她,已经认命了。
她不想挣扎了,或者说,她已经懒得挣扎了。
不管多么苦难,她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想着,她看向了格外冷静的贺燿。
至少,不要让自己的厄运把这个小男孩儿也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