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曦说:“您看人真准。”
江伯有江伯的智慧。最近卓秀地产的长乐坊项目团队入驻,他把炒粉车推过来,专做员工买卖,生意兴隆,几乎认得每个人。
“今天生意好吗?”关曦问。
“好得很!别看今天是周六,但今天开项目会——看到他们穿衬衫了吧——过来的员工反而比周内更多!”
关曦若有所思。
江伯摇头叹气:“西关毁啦。要是我还年轻,非把这衰仔的屎都打出来——唉!”
关曦说:“是,您从前跑长途货运,天不怕地不怕。”
江伯惊讶了:“你怎么知道?你会看相?”
关曦笑着摇头:“感觉。”
江伯指了指拎着对面的中年人:“他呢?”
关曦看了看,说:“体制内或者国企的中层,但不是事业单位。”
那人边打电话边买炒粉:“好的赵处,材料今天发您……王厅那边还请您……”
江伯惊讶地看了一眼关曦。
神了!
“你是做什么的?”
关曦避重就轻:“我是您的新邻居。江伯,聊聊?”
江伯哈哈笑了:“我老头子有什么可聊的。”
关曦说:“聊聊您知道的西关,和您对拆迁的想法。”
半个小时以后。
“江伯,该收摊啦。”一个年轻高挑的男孩子从江伯身后的骑楼中走下来,看见关曦,又对着她笑嘻嘻,“关小姐。”
关曦点头:“早上好,陈家豪。”
陈家豪长着一张生气勃勃的开朗面孔,肤色晒得偏深。他推开“陈记糖水”的门,关曦若有所思地盯着看。
陈记糖水的门很有特色。第一层是向左右推开的雕花木门,只有半人高。第二层看上去像个大的木框,中间横架着十几根圆木。第三层才是正常的木门。
陈家豪不好意思地笑了:“等有钱了就换个推拉门,现在这破门,木头快烂了。”
关曦说:“这个门就很好。”
陈家豪搔头:“好吗?”明明很老土。
关曦问:“这个门叫什么?”
陈家豪指了指第一层半人高的雕花木门:“吊扇门。”又指了指第二层的大木框:“趟栊门。这两层门的作用跟栏杆门差不多,平时后面的木门不关,趟栊门通风透气,吊扇门可以防窥。嗨,老人家才会用的。”
“哦还有。”陈家豪拍了拍趟栊门,“这里的圆木必须是单数,老人家的规矩,别问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关心。”
关曦点头:“我可以点一碗糖水吗?”
陈家豪想说他不管店,但看着关曦光洁的面孔,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以后,陈家豪带着关曦去拜访金阿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她只是点了一碗双皮奶,就拉着他聊西关,聊粤剧,聊房屋继承,聊他爸爸有几个兄弟,聊西关小姐,最后问他:“可以带我去拜访金阿婆吗?”
中了什么邪,直到关曦从金阿婆狭小的客厅出来,又请陈家豪带着拜访下一家,他都没想明白。
……
卓秀地产在长乐坊的项目办公楼距离陈家不远,陈家娴步行就到。
站在办公楼下面,朝阳冷冰冰地映在陈家娴的脸上。
她抬头。
这是卓秀地产,无数名校精英削尖了脑袋去争取的地方,只是为了短暂的项目办公,就可以大手笔装修一栋办公楼。
是陈家娴从未踏足的另一个世界。
比糖水店大得多。
几个白领模样的人边打电话边走进办公楼,神色匆匆,看起来专业而忙碌。陈家娴习惯性后退两步,让开。
脑中不期然浮现陈父的话:“你拿什么跟别人比。”
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自惭形秽的羞耻感笼罩着她,但内心深处,另一种雀跃却又悄悄地鼓胀起来。
如果陈父知道,肯定又是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可是,可是。
欲望,是什么?
是内心深处这股小小的雀跃吗?
陈家娴甩甩头,面孔绷得紧紧,抬起脚,重重地踏入其中。
她听从了自己的欲望——
她渴望这个世界,比糖水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