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香郎许今(上)(1 / 1)

极道人仙! 山海奇藏 2622 字 2022-04-22

季国,清源郡,舞阳县,三衢大街。

天刚破晓,蒙蒙的鱼肚白浮在远空。

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冷雾,随着远去的打更声,整个舞阳县渐渐苏醒过来。

三衢大街南面,是舞阳县中最大的武馆,四方馆。

靠近街口处的一扇侧门,忽然“嘎吱”打开,从四方馆里闪出一个瘦弱的少年身影。

这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脸色苍白,手脚细长,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模样。但两眼点墨如星,粹然澄亮,显示出灵动与活泼来。

“妈的!”

秋意深深,少年刚出门,就被森凉一激,打了个冷战,显然身上这套胸前绣着“方”字的四方馆制服,没法在深秋的清晨给他带来足够的温暖。

他搓了搓手,贴着墙根碎步快走,赶到三衢大街后面的一条横巷。

在大柳树下,少年熟练地掀开粗布,露出一辆独轮木车和两个大圆桶。

大约是闷得太久了,车上迎面扑来一股剧烈的恶臭,就好像是石头砸进了茅坑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少年还是一阵窒息,险些被恶劣的气味掀翻。

强忍着干呕,掏出准备好的棉花,少年把鼻孔塞得紧紧的,平平无奇的脸,配合着被熏得通红的双眼,整个人顿时有些滑稽起来。

晃了晃脑袋,他背起车把上的粗麻绳,吃力地拉起和身子齐高的独轮车。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轮毂摩擦声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拉着大车,缓缓走进清晨的舞阳县。

“倒夜香咯!倒夜香咯!”

稚嫩的声音随着微风传遍整个三衢大街。

而随着少年的叫喊,沿途各家各户都纷纷打开小门,女主人们把一个个散发着怪味的木桶放在墙角。顿时酸腐和腥臊的臭味弥漫街道,连墙上翻走的野猫都忍受不了,怪叫着逃离开去。

但这少年却见怪不怪,只是把棉团塞得更紧了,在沉默中利索的清空了沿街的木桶。

清理完这条窄巷,他先把独轮车拉到巷口停下,清了清嗓:

“街坊们,我是许今啊,都出来收桶咯!”

说完,少年也不管巷子里没人回应,又拉起独轮车,缓缓向民巷深处走去。

听着身后稀疏的开门声,许今走着走着,感受肩上的沉重,不由得露出苦笑。

‘别人穿越,混不上世子王爷,也总有个豪门大族的出身。怎么到了我许今,想挣点钱,还得靠倒夜香这种贱业?’

许今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已到卯时,朝阳刚跃出地表,排开晨雾,向大地播撒光热。

舞阳县也随着运动起来,炊烟袅袅升起,各处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生活的气息忽然鲜活起来。

许今咬了咬牙,知道夜香郎是个人嫌狗弃的行当,连忙脚下发力,憋红了脸,拉着独轮车转过几个街角。

他必须要赶在街坊们出门前,把这桶“金汁”送到脚头行。否则过了时辰,路上人一多,再拖着这一车臭物横行过市,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许今喘着粗气,暗中庆幸脚头行离得不远。

所谓“脚头行”,是夜香郎的尊称,实际上指的是古代县、村一级中,专门卫生整容,收集、转运粪便、尿液的场所。

绝大部分人都看不上夜香郎这个行当,觉得是连下九流都不如的贱业。但事实上夜香郎和脚头行的历史能追溯极早,在许今穿越前的世界,至少存在了一千二百年。

《梦梁录》中记:宋时,杭州联通中枢,户口繁伙,街巷小民之家,多无坑厕,只用马桶,每日自有出粪人瀽去,谓之‘倾脚头’。

一路上,许今沿路收集,又倒空了少说二三十户的马桶,车上这半人高的圆桶装的满满当当,一步一晃。

他这具身子不过十三岁,十分消瘦,只到常人胸口。拉起车来异常吃力。只得脚步轻轻,保证不把这些“金汁”泼洒在路上。

这要是污了路面,搅扰商贩经营,今天少不得要挨上保长一顿好打!

要知道虽然整个季国天灾连绵,朝政腐败,民生艰难。但舞阳县背靠方山山脉,资源丰富,是清源郡有名的富县。

全县分六区十三街共十九片,每片设保长一名。保长虽无品秩,但实际控制着片区内经商秩序、路面整容,是油水大大的位置。

故虽为民选,但县中十九位保长,均为大户担任。

而三衢大街这片的保长,是远近闻名的刘善人。

要不是他曾经拜师四方馆,有一份香火情在,就凭刘善人雁过拔毛的性格,许今想要做这人人轻贱的夜香郎,恐怕还没这么轻松。

但人情如水,关照也就到这里了。

干得好,没有奖励,但若是敢稍微出错,刘善人精修二十年的火神鞭,可饶不过许今。

想到这里,这个少年就心里发苦,埋头快走。

终于,在转过钟鸣街口后,他看到藏在巷子深处的那面灰色挑旗。

脚头行到了!

许今神色一松,深深地吸了口气。

“呕~”

他骂出声来,又忘了这是辆“金汁车”,整个人就好似吃了两斤辣椒,登时被呛得白眼大翻。

此时脚头行的门帘掀开,伴随着浓浓的线香味道,走出一个用绿色头巾捂住口鼻的魁梧男人,年纪不大,见许今窘迫,笑道:

“你这小子,干了也大半个月了,还不习惯?”

许今强忍住干呕,见来人头上鲜艳的绿色,不甘示弱:

“姚重阳,你忍得住?倒是把你那绿帽子摘下来啊!”

显然来人无法领会来自地球人的狭促,他笑着上前帮着许今稳住车身,推进房间,看到麻绳在许今单薄的背上勒出深深血痕,感叹到:

“你小子,太拼了吧?虽然只是外堂杂役,但你毕竟是四方馆的人,熬个几年出来,凭着这一身名头也能混个温饱,为何非要赚这辛苦钱?

夜香郎?要不是我家是世代的香夫,父死子替,打死我也不来做这腌臜活计!”

许今不予置否:“拼?这个世道,不拼能有活路么?”

这时两人已经进了脚头行的前厅,望着案桌上供奉的三位女神像,许今微微躬身,便不再说话,轻车路熟地从内院拿出两套特制的蓑衣、手套和面罩,分别穿上。

“这套装备可是好东西,还真是多亏了你。”

姚重阳手里摆弄着面罩,笑嘻嘻道:“许今,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真是茅坑里都能生钱的主。我从前怎么从来没想过把这金汁密灌起来沤肥,卖给县外的佃户挣钱?”

许今神色一凛:“不要命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姚重阳也意识到失言,压低声音道:“不怕,这地方除了夜香郎,根本没人来!”

“老姚,管好嘴巴,咱们这是背着刘善人偷偷赚点辛苦钱。”

许今冷笑:“上一个没给他上供的吉老头,漂在内河里的尸首被人活活撕去了半边,你忘了?”

姚重阳嘟囔道:“刘善人,那不是你们四方馆的老前辈么?”

“呵,善人?”

许今轻啐一口,想起这几日路过沿河的刘善人家,总能看见健仆往河里抛下支离破碎的肉团,一股寒气就顺着脊背蔓延上来。

一时间,二人沉默,手上却动作不停,发力把桶里的金汁全部倒进后院特意开辟的方格形地窖里。

类似的地窖还有七八个,许今一一打开检视。

眼见这几坑金汁被沤在地下数日,经过烈日暴晒,味道更加浓郁,几乎有肉眼可见的黄烟飘荡出来。

尽管隔着特制的面罩,姚重阳还是被熏得喉管如刀刮。怪叫着跑了出去,只留许今一人收拾。

虽然确实有些难闻,但许今见沤肥成果不错,十分欣慰。一边盘算这些肥料能换来多少银两,一边用水粗粗冲洗了桶和车。

收拾完毕,他这才推着独轮车到门口,看着狗喘气一般的姚重阳:

“老姚,你从小在舞阳长大,半县人都是街坊,自然觉得平常。

我不一样,不是本地人,脑子又受过伤,除了名字什么也记不起来。要不是被四方馆内堂的传功师傅林烈峰从死人堆里捡回来,恐怕连尸首都找不到。”

他脱下蓑衣,靠在齐腰高的车把上,深深叹息:

“像我这样年幼体弱的孤儿,在县里又无根基,想过活下去,有这么容易么?得动脑筋!”

他抬头望天,陷入深思。

事实上,且不说四方馆背后站着的伏牛帮,是横跨多县的黑道巨擘,掌握方圆百里内数千人口的生计。就是四方馆自身,也是全舞阳最大的武馆。

全馆分内外堂,内外轻易不相见。

虽然许今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内堂从馆主呼延大势以降,有四方护法,八门传功师傅,以及超过五十号的学徒,个个身体骄横,是武功种子。

而许今所在的外堂,则是聚拢在以内堂为中心,辐射开去的下游产业,包括药铺、按摩、饮食、勾栏等等势力。遍布全舞阳,红吃黑霸,靠着四方馆吃饭的人口,少说也得上百户!

四方馆这样的庞然大物,不仅掌握巨量的财富和武力,甚至还设立了执法队,代替官府,统治三衢大街及附近片区。威势之盛,简直就是舞阳县的小朝廷。

而人多的地方,就是江湖。四方馆也不例外,其中等级之森严,令人触目惊心。

要知道正逢乱世,寻常人卖儿鬻女已是常态。向四方馆这种能养活上百人的存在,绝对是挤破了头也想进入的。

但寻常人,就算有些门路,也只能一辈子在外堂打转。

想拜入内堂,真正修习武道,十分艰难。

就算是武道天才,根骨极佳;或是家世显耀,家有巨富,也都要通过传功师傅的考验,会同十个本地人做保,以及一年高达五十两的束脩。

想到这些,许今叹道:

“老姚,你以为我想做这拉粪的夜香郎?谁不想拜入内堂,从此高头大马、驰骋江湖?但这些都需要钱!

可我不过一个杂役,虽然温饱有余,但在四方馆地位浅薄,敢明目张胆赚钱,就是取死之道!只能从这样的旁门左道入手,才能秘密积蓄。”

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尖刻的老脸,眼神阴毒,顾盼之间仿佛毒蛇。

那是外堂管事张元,仗着在伏牛帮有些关系,做事狠辣,不留余地,外堂里不少杂役都被他盘剥,外号张扒皮。

原本,他想安排自家侄子张有权进入四方馆外堂,却不曾想名额被林烈峰带来的许今顶替。

后来许今听说张元趁机打死了一个犯了小错的杂役,又花了二十两银子上下买通,才把张有权招进了四方馆,做了贴身杂役。

许今对这种恶鬼似的人物自然避之不及,但他却被张元记恨上了,处处针对,从饮食、住宿、工量上万分苛责。

要不是张元还忌惮内堂的林烈峰,恐怕早就找借口把许今活活打死了!

这时,姚重阳递来半个烙饼,许今恰好肚中饥渴,也顾不上其他,大口嚼着,转过话头:

“嘿嘿,等我攒够了五十两,还得请你老姚帮我多请几位保人,写下联名书,助我拜师嘞。”

姚重阳看着许今,就好像看到从前的自己,满脸感慨,眼中隐隐有些发热:

“你啊,真的以为有这么简单么。学武功,嘿~”

他下意识摸了摸右臂,感到一片僵硬,苦笑出来。

不过姚重阳纯良憨直,很快就把不快忘在脑后,他见许今饿死鬼一般啃掉了烙饼,感叹道:

“这个世道,真的是要逼死人了!先不说这几年大旱,遍地饥荒,乡下饿死了不少人。”

他伸头过来:“我还听说,上个月,反贼高自光的金身军,已经打破了隔壁会泽县城,连左麟卫看守的牢城营都失守,不知道有多少前朝流人逃出来!”

流人,指的是被朝廷流放到牢城营服役的罪民及其后人。

而会泽县城外的那座牢城营,关押的都是前朝遗民!

听到这里,许今突然一阵恍惚,身体里似乎有某种记忆要苏醒。

但姚重阳又打断他的思绪:

“这几年日子难过,满县都是周围来讨食的穷人。那些家伙可不好惹,为了一点点东西,是真的敢杀人!”

见他心有余悸,许今警觉起来:

“老姚,有什么风声?”

“倒也没什么,就是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姚重阳也是满脸疑惑:“不过。。。多事之秋,许是我多想了吧。”

尽管没有实证,但许今知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还是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沉吟中,他脑中动念,眼前景色模糊,忽然凭空浮现出一团团,仅有自己能察觉到的蝌蚪符文,堆叠交织,瞬间在姚重阳头上形成一个属性栏,条条数据呈现:

‘姚重阳:力量--2、速度--2、体质--3。’

随着数据倒映心头,他默默看了一眼自己:

‘许今:力量--2、速度--1、体质--1、能量--1。’

这些可视数据往下是大片乱码,似乎是还有某些属性没有体现。

而细细看去,在力量、速度与体质后面,有着细小的“+”号按钮,明显是可以直接加点。

许今看到这些,恍惚中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