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好像又下了起来。
风从片片雪花的间隙吹进她的脖子,把她塞在围巾里的发丝吹得凌乱。
长椅上还有些湿。
江乔无意识地坐在那里,手指划过冰凉的黄铜铭牌,仿佛耳畔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眼中的景物也急速散去。
雪变成了天地茫茫的背景板,整个世界一片空白,只剩她和身下的这把橡木长椅。
和指腹下这块,因为马上就要到约定期限,将会被换掉的小牌子。
【希望我的小乔,永远幸福。】
她抬手,轻轻抚过这两行字。
眼前像是升起了一片暖雾。
赫尔曼没注意到她表情上的不对劲,顺了一下大衣下摆,随着她一起坐下,回忆悠远:“长椅捐献项目,大概就是知鹤刚来的那几年开始的。”
“当时他特意认捐了最靠近许愿池的这一条椅子,整个组里的人都在起哄,说他一定是喜欢这个女孩喜欢得要疯了,才要加钱选在这里,好让许愿精灵天天看见他的愿望。”
“知鹤写的是中文,没人看得懂,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懂了。”赫尔曼拢一把乱蓬蓬的灰发,揉了把脸。
“后来还是我太好奇,在给他开完回国的送别宴会之后,拿起手机拍照翻译查了一下。”
他望着落雪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年轻人的爱是这样,连根本不可能会被看到的表白,也含蓄到没有一个字和自己相关。”
裴知鹤暗恋的人,是她。
他一直放在心里,一刻也未曾忘记的。
为之一次次破戒,失控,幼稚,冲动。
明知只是心理安慰的玄学。
明知对于心中所求并没有任何用处,还是虔诚许愿的白月光。
是她。
江乔的手凝在原地。
眼泪说来就来,顺着烫热到要沸了的眼眶向下滚落,将冻到麻木的嘴唇泡得濡湿。
刺刺的痛,让她的心也像是一起泡进了泪里,酸胀到难以呼吸。
从结婚以来,他在所有人面前出演着一个爱她至深的完美丈夫。
即便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刻和角落里,也对她极尽温柔。
几个月以来,她无数次地感叹过他演技好。
连世上最爱她,所以也最刁钻的外婆的眼睛都骗过。
现在她才知道,通过挚爱之人的测谎,从来都没有捷径。
如果有捷径,那也只能是因为,所有的荒唐剧情都是真的。
而故事的女主角,就是她。
江乔低着头,把酸得生疼的鼻尖埋进蓬松的大围巾里。
鼻子明明已经被堵住了。
但围巾主人身上的香气仍清晰地传进她的灵魂,香根草和苦艾的清冷疏离,像那个男人的怀抱,温柔地裹了她一身。
她更想他了。
想现在就见到他。
“我从第一天看到你胸牌上的名字,就知道你是谁了,”赫尔曼交叠起双腿,厚实的掌心扣在膝盖,很随意地晃了晃,“只是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真的会嫁给知鹤。”
“因为这个世界太现实了,童话本身就寥寥无几,更少有峰回路转的happy ending.”
像是想到了什么,赫尔曼淡金色的睫毛眨了一下,“说起来,我九月底还在纽约的一场学术表彰典礼上见过知鹤。”
“他当时拿到的那块荣誉奖章,我年轻的时候想都没敢想过,可他连晚宴都没有去,衣服也没换,就要往机场赶。”
“我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赫尔曼的视线静谧,落在不远处的喷泉池,“还调侃他这么心急,是不是要回家做新郎,和长椅铭牌上刻的那个女生结婚。”
池子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
剔透灰蓝,下方的汩汩泉涌隐约可见,像是一汪最小的湖。
“结果知鹤说,是订婚快到了,不过是她和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