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只发出了一个很小的爆破音,教室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
紧接着上课铃响了起来。
燕知冲着讲台下略有些腼腆地一笑,“好多人啊。”
学生们跟他比赛不好意思,也在下面“嘿嘿”地笑。
“今天第一天上课,我想问下大家都是生科院的吗?”燕知翻了一下课程档案,“我记得‘神经环路技术前沿’这门课主要是面向大二和大三年级的专业课。”
他又抬头扫了一眼教室里的人,“课程容纳量是六十人。”
这个阶梯教室是一百六十座的,现在站着的人比坐着的还多。
下面很多人摇头否认,还有男生吆喝了一嗓子,“我是化学学院的!”
“嚯,那可够远的。”燕知很轻地弯弯嘴角,“辛苦你,跨校区出勤。”
化院在东区。
学生们又笑。
“很好,那我们进入本学期的第一堂教学内容,”燕知靠在讲台上,把手里的粉笔抛起又接住,随手在身后一写,“劝退。”
他的字挺拔舒逸,衬在燕知的白衬衫之后,更为他添了几分倜傥的书生气。
看见洒脱不羁的“劝退”二字,台下“哄”地大笑。
教室在二楼,楼侧的合欢枝叶顺着半开的窗户探进来。
习习的风把窗帘浮起,在教室里形成起伏的光影。
燕知并不知道自己好像站在一幅画里,脸上带着笑又好像有些严肃,“首先我们默认来到现场的同学或多或少都是对科学抱有兴趣的,大家的热情真的让我非常欣慰。”
台下又低低地笑起来,很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燕知撇了一下嘴,又强调,“我说了,或多或少。”
有的学生跟着笑,有的学生把正在拍摄的手机收了起来。
“我不喜欢说教学资源是有限的这类官话,如果你们想听我讲课,”燕知稍微一点头,“那我在不影响你们自己其他课程的情况下,完全地欢迎你们每周定一个时间,我们增加一堂课。”
“但是我今天有一个很好奇的问题,希望首先由你们做老师,来回答我。”他环视了一下台下,“你们最喜欢科学的哪一点?”
台下起起伏伏响起一些答案。
燕知听了一会儿,“未知、刺激、新奇、理性、很酷,这都是类似的答案,可以让科学成为爱好,但是爱好是区别于可以长久地贯注的工作的。”
“或许你们会想,为什么一个只有两学分的大学课程会管得这么宽?直接开始刷ppt等到考前划重点不好吗?”燕知自问自答:“当然特别好。我对出勤率没有任何要求,考前也会划重点。”
“燕老师,我缺一堂课就把名字倒过来写!”台下的笑声里混进一道声音,学生们笑得更厉害了。
“好的,麻烦助教把他名字专门记一下。”燕知点了一下话音的方向。
“那燕老师呢,您为什么能把科研当成工作?您怎么变成科学家的?”那个学生继续问道。
“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我还不能算科学家,只是科学工作者。再回答第一个问题,做科研因为我有明确的命题,亟需一个解答。”燕知面对着逐渐安静的课堂,“我没有远大的目标和崇高的理想,只是我遇到一个问题,然后我去解答。”
“燕老师,那做科研一定要聪明吗?”
“当然,”燕知一耸肩,“聪明是一个科研人最基本的素质。我当然希望能告诉你,只要喜欢就能坚持。但是如果一直遇到难题,没有人能保持自己的喜欢。”
“科学是孤独的,有时候是无趣的。它会不停地挫败你,劝说你放弃,像是永远得不到的爱人。”他双手拄在讲桌上,轻微停顿,“但它也是一条永无边界的夜路,所有掌灯人的错过和相遇都是不可预料的极致浪漫。”
教室里很安静。
燕知的嘴角微微一提,“所以你们真的准备好……要追求一场很可能无果的爱情了吗?”
台下哗然。
两个课时都被他聊完了。
下课铃一响,燕知一秒钟都不耽搁。
他上一秒还在苦口婆心建议大家退课,下一秒就挥挥手,“下课。下次课会开始讲一些环路基础,课件提前上传,有相关背景的同学下节课可以不来。”
他低头收拾了一下东西,抬起头一看满教室的人还都在,“愣着干嘛呢?再不去食堂,等会儿人多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跃跃欲试的学生举起一篇文献,“老师,我把您最新的paper打出来了,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哦行,那你拿上来。”这在开座谈会的时候是特别常见的,所以燕知不觉得有什么,挥手就签了。
这么签完五六个人,燕知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抬头一看,讲桌前面等他签名的队已经排到教室后门了。
望松涛挤在一边看热闹,“我瞅你这劝退也是劝了个寂寞,下节课来的人要是不比这多,我跟那个小哥儿一块把名字倒着写。”
燕知没空搭理他,又签了几份把学生都轰走了,“赶紧,都去吃饭。”
最后剩下几个学生总恋恋不舍的,燕知就把他们要的名给签完,指着门口半开玩笑:“快走,否则挂科。”
等人拿着签好的文献欢欢喜喜地走了,燕知才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望松涛帮他拿了笔记本和包,“一块儿到我车上拿酱菜吗?我帮你拿到家里。”
也就很短的一个瞬间,燕知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不跟他去。”
他很快低下眼睛,“好啊,竹姐给拿了多少啊?我一个人也吃不多。”
那声音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在笑,“不许去,不许吃,燕天天,怎么什么人都能去你家,就我不能去?”
燕知整理了一下手上的皮筋,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手腕内侧的皮肤。
他皮肤白且薄,立刻泛出一道红线。
“那咱们走?”
“燕老师,不给我也签一个名吗?”
两个声音一起响起来。
只是隔了一次橡皮筋带来的短暂疼痛,牧长觉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一些。
燕知只回答望松涛,“走。”
燕知埋着头,想不著痕迹地从那身影旁边让过去。
望松涛还在,他不能对着空气签名。
他没看望松涛,边低着头走在前面,边不动声色地把手腕上的皮筋尽可能大幅度地拉起。
就像每天醒来后要通过默数度过低血压,燕知一度为了戒掉对一个人声音、样貌和气息的渴求,在最热的夏天也只穿长袖出门。
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手腕上突兀的淤紫。
燕知知道这一下松开,他就又有几天不能把衬衫袖子挽起来。
好在四月天还凉。
好在他习惯了。
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一只手握上来,把他的手腕护住了,“啧,干嘛呢。”
“别碰。”燕知下意识地向回抽手,又立刻转头去看身后。
望松涛目光中饱含讶异。
燕知不由自主地想要闭上眼睛。
太阳底下走了一阵,他都快忘了被人当疯子是什么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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