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套房中,少女尾音似带有小勾子,乌黑瞳仁直直看着他。
如漂亮而娇矜的小鸟弄湿了羽毛,将希望寄托于救下她的猎人。
宋瑾砚看着她,那双如清潭般的眼深深。
那句“不是”已经到了唇边,他惯常擅长于掌控他人情绪——
他当然不会是她叔叔。
她该醒了。
只是,层顶暖黄的灯光让她的不安无数遁形。
他会吓到她。
宋瑾砚压下几乎冲破理智的桎梏,声线一如往昔平和:“当然。”
得到男人的肯定,明荔终于放心,眼眸亮晶晶,光彩绚烂。
“宋叔叔,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宋瑾砚轻轻笑了。他似有些感兴趣,略侧头:“怎么报答?”
明荔愣住,张了张唇,突然说不出话来。
是啊。
她拿什么报答。
再来十年自以为是的愚蠢付出吗?宋瑾砚若是知道这阴差阳错一切,该是觉得多好笑。
刻意压下的负面情绪避无可避地席卷而来。
被欺骗的愤怒,被抛弃的悲伤,更多的,还是耗干力气的疲惫。
明荔蝶翼般的长睫轻颤,她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没有什么能报答的了。”
宋瑾砚离开的脚步定在原地。
商业谈判上战无不胜的男人,头一次体会到张口无言的感受。
他看重礼,严苛用世俗的规则约束自己,本就源于对底线的淡泊。
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那只手带有清润的乌木沉香,微凉的温度,轻轻抚平她眉心。那只手从眉心侧移,覆上她脸颊,托住她精巧的下巴。
他手指长,这番动作,几乎将她捧在掌心。
“我没法抱你。”宋瑾砚声线低而沉,微微沙哑,“但肢体往往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明荔呼吸放轻,心跳蓦然错跳几拍。
男人的动作,其实已经出格。
他说:“我手下是你跳动的脉搏。”
“旺盛的生命力,本身就是报答。”
明荔仿佛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像有羽毛从心尖拂过,让她突然慌乱起来——
为这不受控的奇怪感觉。
她听不懂宋瑾砚的意思,但心中的情绪却奇异得被抚平。
在她即将就要躲开的瞬间,宋瑾砚已经先一步放下手。他居高临下,眼中似雾,看不清。
门铃声打破了屋内安静的氛围,宁茹声音拘谨:“宋…总,您在吗?”
明荔回神,宋瑾砚已如平常般说:“正好,宁小姐来陪你,我去换衣服。”
“你…”
“你需要的话,我会回来。”
在他面前,明荔向来张牙舞爪,不知何为边界。
只是这次,她说得涩然,眼中闪烁:“我需要。”
宋瑾砚却笑了:“要我?”
明荔讷讷点头:“…嗯。”
……
外间的侍应生开了门,宁茹带着时峥进门,和正要出去的宋瑾砚对上视线,她低下头:“宋总。”
宋瑾砚点头:“你好。”
他目光落于后面的时峥面上。
经过一晚上,原本神采奕奕的老人,显得沧桑疲惫。
宋瑾砚躬身伸手:“时老先生,您好,我叫宋瑾砚。”
“您不必担心,夭夭没有事,现在正在打点滴。”
从进门开始,时峥的注意力便放在了这个男人身上。他上下打量宋瑾砚,明明衣着湿透,浑身狼狈,但眉宇间具是上位者的从容镇定。
礼节周到,细致耐心,挑不出一丝错误。
但时峥却皱起浓眉,心中警铃骤响,迫于礼节他伸手回握:“宋?”
宋瑾砚迎着老人威慑的视线:“是,我是宋成睿小叔。”
“呵。”时峥不冷不热地笑了笑:“谢谢你了,你走吧。”
这便是毫不客气地赶客了。
纵观整个京城,也没人能这样冷落宋瑾砚。
一旁的宁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这明荔的脾气可真是像全了时老爷子,只要看不爽的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给面子。
“好,您注意休息。”
宋瑾砚走前,轻轻关上门。
“老爷子,您知不知道他是谁啊!他今天可是救了夭夭的。”宁茹伸手拽了拽时峥的袖子,为难道。
时峥大步往内间走,冷哼道:“我有眼睛。”
“您不该…”
“我不该什么?”时峥侧头,“他为什么救夭夭,为什么对我这么毕恭毕敬,你想过为什么吗?”
“…啊。”宁茹张了张唇:“他,他人好?他可是出了名的玉面君子啊。”
时峥就差狠狠啐一口了。
玉面君子?狼子野心差不多!
越想越是烦躁,时峥长吸口气,恨不得立刻就将外孙女打包带回宜城,远离群狼环伺的京城。
绕过套房外间,时峥看见了安静躺在床上的外孙女。
女孩娇小一团,手上还挂着点滴,脸颊苍白没血色,看见他,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轻轻的一声:“外公,我没事。”
几乎是瞬间,时峥就湿润了眼眶,扶着门框支撑身形。
仿佛又回到十年前,他的宝贝孤零零躺在床上,可怜兮兮地喊着外公。
时峥压下所有情绪,一言不发地来到床边,他手有些颤,明荔没有扎针的手忙回握住老人,急急道:“外公,我一点事儿都没有,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看着老人瞬间便苍老下来的神色,宁茹心中也酸涩,她轻轻关上门,给祖孙俩留下空间。
“夭夭。”时峥用力握紧外孙女的手,“听话,和宋家退婚,和外公回宜城,咱们不稀罕他们。”
明荔重重点头:“我听话,我退婚,只要您开心,我什么都做。”
“不,不是为了外公。”时峥心疼极了,满是粗茧的手抚她后脑:“是要夭夭开心,宋成睿不是良人,他配不上我的夭夭。”
“我明白。”明荔红着眼睛,一遍遍道:“是我错了…”
听着外孙女的低泣,时峥心如刀割地轻拍女孩脊背。
怕耽误明荔休息,时峥不准备在这里呆很久,他安抚完外孙女情绪,“好好睡一觉,太阳升起来,什么都好了。”
明荔吸了吸鼻子,乖巧点头。
时峥站起身,离开前状似不经意地说了句:“我来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宋…”
他故意停顿,下一秒,床上的小脑袋便抬起来,“您是说宋叔叔?!”
时峥眉心跳了跳,“怎么?”
“是宋叔叔救了我,他,他人很好。”明荔莫名感到紧张。
“是吗?”
感觉到老人审视的目光,明荔点头:“是,宋叔叔和他们不一样。”
时峥:“……”
“夭夭看上他了?”
老人出身草原,说话直来直往,这种惊世骇俗的话张口就来。
明荔猛地呛出声,急急挥动葱白手指:“您,您说什么呢?他是…长辈。”
时峥盯她良久,看出她神情不似作伪,看样子是真没往别的方面想,略松口气:“哦,是外公在胡言乱语。”
直到老人离开,室内恢复安静,明荔的心跳仍没缓和。
门再次被打开,宁茹探进脑袋,粗犷地脱下高跟鞋扔到一边。
到只有闺蜜两人时,她原形毕露,叉着腰破口就骂:“我是真的很想把宋成睿和明妍两人捆成球,一脚把他们踹到河里冰封两百年!”
“夭夭,你这次分不分?!不分我开岔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