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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国篇)

范伦铁诺公国炼金元历二五六年,火之月……

已然是翌日的凌晨时分。

夜深人静、圣都格兰西斯的炼金术士公会鲜有人出入。

柜台间,年轻的女服务生正手撑着额头打瞌睡,直至听见从正门方向发出的一丝动静。

一般居民,在这个深夜的时刻几乎都已归家熟睡了,这么晚到底是谁,会前来拜访公会呢?

从门外的夜色踏入公会的,是一名服务生从未在公会内看见过的少女。

她紧搂着半昏迷的同伴的肩膀,另外一手托着承受起同伴快要倒塌的身体的前胸,少女就这样步伐不稳而急迫地步入公会。

见状,她睡意全消,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伤者吗?请过来这边!”

炼金术士公会的服务生很负责、也很友好地带领雪莉到单人的伤员室中。

格兰西斯的炼金术士公会,同时也是当地的一所公共治疗院。

公会里面的每一个获得正规资格的炼金术士,皆是合格的治疗师,精通炼金原理的同时也懂得炼药。

不消一刻钟,女治疗师赶到了伤员室,雪莉简要地向医师说明伤者情况。

她马上为伤者检查身体,并施展治愈手段。

夜深天寒,与白天的温度有着天地般的差距。雪莉对着冻僵的双手哈气,而工作着的治疗师则满头大汗。

魔法放出的微弱光辉成为昏暗伤员室内的唯一暖和的气息。

几刻钟过后,治疗师说道,菲尔萨的身体情况逐渐趋向稳定。可是要清醒过来的话,则还需一时半刻。

“小姐,请问你是伤者的朋友吗?”

治疗师将雪莉带出门外,关上病房的门,轻声地这样问道。

“是的。”

随后雪莉焦急地问对方,菲尔萨的病情是不是存在些什么难言之隐。

“的确是让人有些头疼……”治疗师并不否认,“老实说,我的治愈系魔法居然对他不起作用!”

“……”对此,雪莉无法回答。

明亮的灯光下,她透过玻璃窗望向伤员室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菲尔萨。从远处看,他的脸色并不是太好。

“「神系」的治愈魔法,居然对其不起作用……”治疗师自言自语着,“只有心中拒绝「神」存在的人,才会下意识地去拒绝神给予的治愈。”

随后她转过头来,瞟了少女一眼,“你的同伴,是「人魔混血」吧?”

听外人提起这个秘密般的词语,雪莉先是一惊。但想到对方是治疗师,迟早都会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没有否认。

“是的。”

“正是因为他体内流着的是恶魔之血,所以今天他才大难不死!尽管他不接受神的治愈魔法,可是他的魔脉因为「人魔混血」的自愈特性,正在自我「修复」中。”

雪莉松了一口气,一副满是过意不去的神情。

“真是抱歉,隐瞒这个秘密,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这个秘密对于一个骑士来说,很……难以启齿。”

“没关系……”女治疗师友好地笑了笑,“本来,一个平常人,能有这般勇气去拿起剑,去成为一个为保护人民而战的骑士,就已经非常非常地了不起了。

你的同伴,更是如此!这条路虽然不好走,可是也终有所获。

收获最大的并不是我们这些受保护的手无寸铁之人,而是去保护他人的的勇者自身。”

听见一番鼓励的话,雪莉像乌云被阳光拨开一样晴朗,心中充满感谢之意。

“因为你的同伴受火系魔法重伤,体温调节的方面出现了问题,出现了全身极高烧的症状。

对于一个寒冰系魔法的使用者来说,这可是不轻的病。所以,为了不让他有任何意外的状况发生——

那很有可能是生命的危险,今晚你必须在伤者的身旁守候。记着,他一旦有什么不良反应,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女医师最后在严肃的叮嘱话语中,略带了柔和的语气这般说着。

雪莉猛点头答应。

夜的时分悄悄流逝,对于熟睡梦中的人们来说,那仅是一段梦的时间;

可对于守候在同伴身旁、并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的少女来说,简直是漫长的煎熬。

菲尔萨平躺在病床上,面色微红,汗流不止。

虽然表面皮肤并没有多大程度的烧伤。

可是体内的魔脉却被今天敌人那炎之魔力重创。

治疗师已经尽最大的能耐去为伤者治愈外伤;

可内息的调理,还是要靠菲尔萨自己。

魔脉类似于血流的脉络,密集且有规律地遍布人的体内,且不和其他脉络形成交叉。

按照魔导生命的科学原理,所以,魔脉在人的体内是一套独立的系统。

可有一点无疑是相同的,就是一旦有了紊乱的症状,就会产生比外伤更为严重的后果。所以现在菲尔萨的处境,或许可以称为「内伤」了吧。

而在菲尔萨的魔脉系统内循环流动着的,是冰之魔力。他的魔脉受到了「炎」的重创,其严重性可想而知。

墙上的挂钟,用滴答的声响陪伴两人,默默记录着流逝过眼前的分秒,倒数着黎明的到来。

已经快日出了,雪莉撑起疲惫的眼皮,望向窗外。

凌晨的寒气透过窗户呼啸着通入只有两人的室内。

为了不让病人着凉,她起身走过去关上窗。结果,靠近窗户时她自己却因为寒气的侵袭,小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感冒的感觉可不好受。高烧更是如此。雪莉这么想着,满是担忧地望向了高烧的菲尔萨。

此时,被窗棂裁剪的旭日之色,洒入清冷的伤员室内。

它从微弱的缓和早晨之息,变成猛烈的午间阳光;

再逐渐衰弱,化为夕阳的朝霞;

直至从一成不变的地板上完全抹去,格兰西斯迎来了夜。

一个白昼,就这样从守候着同伴的雪莉的身旁,溜过去了。

所幸的是,她的苦等并没有白费。从今天中午开始,菲尔萨已经在逐渐地退着烧,身体不再滚烫,面色也不再是百般痛苦地紧锁着了。

快点醒来,快点醒来……雪莉在脑海里不断呼唤着,直至也安然地入睡。

赛利斯,拖着一副快要崩塌的身躯与沉重的甲胄,回至骑士公会。

一听闻,菲尔萨正在离骑士公会不远处的炼金术士公会出接受着治疗,便不顾自己的疲惫,向公会交待一些事情后马上赶往。

雪莉告知赛利斯,他已经渡过了危险期。可是在这段时间内,菲尔萨的状况仍是不太稳定,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有时的精神状态甚至介乎于半昏半醒间。

“赛利斯你呢?与那个人战斗肯定受了伤吧。”雪莉关心地问着。

“我并没有伤得像菲尔萨那样严重,可是……”赛利斯老实地摊了摊手,“我也几乎筋疲力尽了。”

敌人非常强大,即使同是精通火系魔武技的赛利斯,与其战斗了几乎一个昼夜后,也不得不对梵ꔷ提泰伦这样强大的对手产生恐惧。

敌人的体力正如烈火一般永不衰竭,进攻的铁拳如燃烧着一样永不停息。

梵只要认准了敌人,便会放出极端的仇恨烈炎,誓要将敌人葬身于修罗火海中。

“那个人……会不会追过来?”雪莉满是担忧地问着,“以菲尔萨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

“你放心,我已经向骑士公会那边汇报了在树海中遭遇的事情。相信此刻,骑士公会已经加派人手守着圣都。

敌人很强,然而他面对的是整个骑士公会,稍微会思考的话都不敢随意胡来。你尽管放心在这里看好菲尔萨就行了。外边的事,有我和骑士公会的其他战友在。”

尽管自己已经是非常疲惫,可赛利斯还是勉强地打起精神,这么安慰着雪莉,同时也透过窗户望向同伴。

菲尔萨ꔷ丹利泰尔睁开了迷糊的双眼。

他勉强地撑开疲惫的眼皮,眼前的是吊在天花板上的一盏盏发亮的白炽灯。

挪动起瘦弱却沉重的身子,他靠在了床头上,以一个歪斜的姿势瘫坐着。

一串混乱的思绪不断在脑海中打转,占据全部,他竭尽全力地回忆着自己昏迷前所发生过的事情。

翠雪树海。遇见操控炎的敌人。他那修罗般的炎狱一击。

恍惚中看见提枪而来的龙骑兵赛利斯。

他突然慌乱起来,连忙在床头边的桌子上寻找一样东西。

自己的佩剑——冰炎剑ꔷ佛兰赞恩表面看似完好无损地静躺于桌面。

菲尔萨拿起自己的剑,顿时感觉使劲的手臂虚弱无力。他吃力地解开了皮质软剑鞘,其魔力凝聚的寒气一如既往地逼迫而出。

所幸,所幸,他松了一口气。那颗镶嵌在剑脊间的七角紫水晶,也完好无损,灯光下依然闪烁着无毁的光辉。

这颗奇异的宝石是冰炎剑佛兰赞恩的魔核,将使用者所注入的魔力转化为剑的能量、并产生共鸣的晶石。

可以说,只要魔核完好无损,冰炎剑就不会被损坏。

先前菲尔萨所担忧的是,魔核是否会因为纹徽「冰之燐光」的强大能量而不堪重荷。

毕竟他面对的炎之敌人,绝对是冰系的克星。

虽然纹徽能够使得冰在短暂时间中不再惧怕炎,并立于元素之颠。可是,加持了如此逆天效果的佩剑在战后是否会遭受损坏则是一个疑问。

现在他放心了。

一想到纹徽,菲尔萨回想起了,他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又再一次地,他梦见了叫做艾尔方斯的王国时代的人;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所梦见的艾尔方斯已经俨然一个青年了。

这就是,梦中的延续……

归来之日,青年千里迢迢来到王都格兰西斯,参加皇骑的角斗赛,轻松挫败来自南蛮的巨汉、以及堪称「王的左右手」的范雷克索,也重逢了公主普莉西亚。

受命成为团长的他,遇见了最初的烈鹰骑士团。

首次面对这群失去首领、又疏于训练的「乌合之众」,艾尔方斯露出的表情何止是惊讶,更是有无尽的失望。

梦境,到此结束。

进入视野的某人,用带有让人感到舒适的温度的柔软手掌,碰了碰菲尔萨微红发烫的额头。他就像是小孩一样,一动不动,没有抗拒。

“唉……”她发出了一声放下心头重石的叹气。

“雪莉……”

“你终于醒来了。”映入菲尔萨的是在雪莉的容颜上,那像轻轻绽开一样的浅笑。

桌面上除了自己的佩剑外,菲尔萨此时才注意到,还留有一份简单的早餐——一杯白开水与一盘白面包。

瞧见盘内的食物,菲尔萨忽然感到空空如也的肚子,仿佛在暗中鼓动着。

一周过后,病人的伤势基本痊愈。

炼金术士公会为他办理了手续,让他搬进另外一间单独的房间,以方便再作一周的修养。

病人隶属大陆内著名的银翼骑士团,而他又是在离圣都不远的树海中受伤的。

对此,炼金术士公会当然是尽其所能照顾周到。

这一天,菲尔萨的卧室门被敲响了。未等他下床开门、甚至是给予回应,外面的来访者就已经拧开了把手,擅自进来了。

“咦……”

这个无礼的习惯……菲尔萨在来访者进门之前,就已经猜到是谁。

于是下意识地从脑海中浮现一个少女的影子。

多年不见,对于她的印象甚是模糊。

他现在才想起来,她就定居在此地——圣都格兰西斯啊。本来说,来到圣都,等一切要事都办完后,就会抽空去看望她的,可是没想到自己会受如此重的伤……

“哥哥?”

“唉?哈,哦……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现在一副病人的样子,可不好看啊。”

“哥哥你在说些什么呢?”少女歪着头疑惑着,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菲尔萨时而含糊不清的话语了。

“哦没啥,哈路嘉,好久不见了。”

这是菲尔萨以前到圣都执行任务时认识的委托人。

因为经历了某些事情,这个少女成为了他的义妹。此后他们俩便以兄妹来互相对方。

虽然有点像是年轻人之间的调侃与玩笑,可不可否认的是,菲尔萨与哈路嘉的感情还是一直维系着良好的状态。

尽管一直有着书信来往,可细数起来,两人都有大半年不曾见过面了。

隔了这么久到现在,菲尔萨再次听见「哥哥」这个称呼,有种甜腻腻的感觉。

原来哈路嘉从炼金术士公会里打听到,菲尔萨受伤被送到圣都接受治疗,于是翌日便前来看望。

在她心目中,义兄是一名很有实力的战士。外表像是寒冰一样,冷漠、坚强;

其实他待人则有些许外冷内热的感觉,经常还会为保护他人而受伤。为他人、包括哈路嘉自己,执行任务的时候更是尽心尽力。

他很好地坚守了骑士这个职业的信条。

这个印象是从第一次与他邂逅时就留下的深刻的烙印。

哈路嘉,心中仰慕着作为一名厉害的骑士的哥哥。

“看来你受了好重的伤啊……”

少女端坐在床前,细心地将买来的鲜花插入摆在桌上的空陶瓷花瓶中。

“可以这么说啦。不过,现在已经基本痊愈了。几天后我就要离开圣都。真不好意思,并没带什么礼物给你……”

“谢谢了,不用啦。”少女乖巧地摇了摇头,触肩的漆黑短发清爽地晃着,犹如黑珍珠般闪亮。

“话说,哈路嘉,你身上这套漆黑的礼装,是公国当今最流行的少女套装吗?感觉你穿起来挺合适的!”

少女面色樱红地低下了头。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赞赏她的服饰。

这套极似哥特风格的服饰,漆黑稠密的丝状手袜与足袜才是其最大的亮点。

既保暖又轻盈,还能恰如其分地显出少女的体态之美。

在如此神秘的黑色调映衬下,她的肤色更是显得白暂匀净。

菲尔萨心想,这果然是一套能风靡全公国、少女间流行的漂亮礼装。

“唔,还真是挺不错的……”他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道。

当享受着哥哥给予的赞赏的她、正洋洋得意之时,菲尔萨忽然来了一句:“喂,你的剑术修炼,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惊了一下,就像是一个平时学习不怎么努力的学生,突然被亲戚问起最近成绩如何,脑袋嗡一声,内心有些慌,可是表面仍是一副镇定的样子。

“还行啦,进步还是有的。”

少女在半年前与菲尔萨分别时,面对哥哥的千万叮嘱——要好好修炼剑术,以便在不可避免的紧急关头保护自己,她连连答应。

不过在分别后也就把哥哥所说的话抛在脑后了。

离上一次的剑术练习……好像也有半年之隔了。

“要不……过几天等我休息好了,去公会道场那边试一下?”

“不要不要,最近状态不佳!”

少女连忙摆手,拒绝着。到时候若被哥哥一试,就什么都露馅了!

真是一个容易看穿的借口啊,哈路嘉吐了吐舌,菲尔萨投过一个斥责的眼神,对少女的懒惰无可奈何。

“不要在意细节嘛!哥哥什么时候离开格兰西斯呢?带我一起离开可以吗?”

哈路嘉小声对哥哥述苦着,近日她被一个行为古怪的男子纠缠,害得她的日常生活受到了影响。于是她打算暂时离开圣都,跟哥哥一同去冒险。

妹妹想要去菲尔萨曾经居住过的飞雪之城斯诺瓦,想要入读闻名公国、并坐落于斯诺瓦的极北之方魔武学院。

她羡慕菲尔萨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菲尔萨也曾是这所魔武学院的一名学生。

“我……我不打算回学院啊。”尽管他婉转回拒时面无表情,在他的脑海里还是浮现起一些学院时的记忆。

不仅目的地并不是定在斯诺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菲尔萨不想让哈路嘉身处险境。

在这个银翼骑士的身上,有着许多牵连王国的秘密。正因为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才会招来梵这样的敌人,以及更多未知的杀身之祸。

菲尔萨不想让无关的人有所牵连。

“没关系啦,哥哥想要去哪里都行,只要肯带我离开格兰西斯以及那个讨厌的人。”

哈路嘉边卖乖边请求着。

卖乖可是少女最为熟练的讨喜技能之一了。

“喂,这样可不行啊。你的亲人呢?要不我送你到他们那边去……”

“难道哥哥忘记了?我可是独居在格兰西斯的。”

“其实呢,有一个很快就可以到达斯诺瓦的方法,就是前往西港口乘坐直达的魔导油轮……”

“不要不要,我讨厌乘船!要是遇到暴风雨的话就糟糕了!也没有人陪我。”

看见哥哥百般拒绝,哈路嘉的神情黯淡下来,低着头忽然不说话了。

说到底,这个丫头只是希望有个人能陪着她出去冒险一回,她微小的梦想也就仅此而已。

对此菲尔萨真的无能为力。并非说不肯,只是,菲尔萨觉得自己的周遭已经变得非常危险了。

与懂得风系魔武技、身为助手的雪莉不同,哈路嘉只是一个完全手无缚鸡之力的未成年少女。

菲尔萨实在不想让她牵涉于自己造成的险境之中。

万一哈路嘉因此而受到了什么伤害,他绝对不会饶恕自己。

他只能望着哈路嘉那闷闷不乐的容颜叹气。

正当这时,卧室门再次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双手端着一盘简单早餐的雪莉,不知为何面带几分不耐烦的颜色。

“啊,雪莉……”菲尔萨向她偷偷投过一个求救的眼神。

雪莉明了了他的意思,便若无其事地望着天花板,含糊道:“咦?赛利斯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呢?”

“啊,对了!”他灵机一闪,“我想起来了,最近病得脑子不灵活了呢。我现在准备出门,有要事要找我的朋友。至于你要离开的事情,先搁着,在我离开圣都前会给你答复的。”

菲尔萨满是感激地偷望着救星,雪莉微微地巧笑着。

“呜呜……”满是失望的同时,哈路嘉瞟了一眼突然闯进房间打破两人重逢的雪莉,用不被他人听见的音量嘟囔道:“可恶的女人!”

几天之前——也就是水之月的最后一日,魔君苏醒。他挣脱了黑魔海域的枷锁,逃离深海的黑暗牢笼,于逆时之塔的顶端重降世间。

随后他唤醒了六名魔将。不仅如此,那些自北伐一战后便销声匿迹的魔族魔军,也应君主的苏醒而再次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