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蔡襄,再去交引所后,章越方返回家中。
汉唐时便有过腊日的习惯,而到了宋朝相传腊八乃释祖得道之日,汴京寺庙遍施七宝五味粥给信众,故而与唐时的腊日不同,宋时的腊八更似于佛家之节日。
不过腊八粥的习俗倒真起源自寺庙的布施。
除了佛家外,汴京城内的善人们也会自家用米豆枣粟杂煮,以施舍路边的穷人。
这也算是我宋的慈善事业。
章越骑马在汴京街头,不少乞儿看他衣着光鲜都争上捧着碗讨一碗腊八粥喝,给了几人后,其他的乞儿也闻讯而来,争相讨要。
唐九要打发走,但章越却让唐九与傔从们将身上的钱财都拿出,全部撒了接济他们。
回到家中,章越让唐九与傔从明日去自己那取钱。
而自己走回了西院寻十七娘。
章越先问询了陈妈妈,陈妈妈见章越惊喜地道:“是老爷回来了,夫人在暖阁呢。”
章越闻言走向自己的屋子,西院正屋当初建时屋顶架得甚高,所以冬日便很冷。故而他与十七娘婚后又在正屋旁建个小暖阁。
十七娘手脚寒,冬日里的时候甚是惧冷,故而每到了用炭取暖的时候,便早早地搬入暖阁里歇息……章越知道十七娘如今有孕,但每日还要去东院给章实于氏请安,每日昏定晨省将原先孝敬公婆的礼数都用在章实与于氏身上。
当初于氏还担心官宦人家来的女子,会仗势欺人,轻慢兄嫂,但如今得了十七娘这般知书达理,逢人便说她的好。
府上杨氏与章惇之妻张氏也时常来走动。十七娘也是依着礼数招待他们。
到了正屋前,两名相熟的女使正要见礼,章越笑着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径直到了暖阁门前。
却听到十七娘熟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如今不必往日,府里添的人多了,原先官人身边傔从不过两人,如今升了官添为四人,还有。我如今有了身子,需从外再雇十来个人来。”
“添了人,一大家子的丁口,进进出出,里里外外,切不可有什么闪失。你去雇了人来,要是家世清白的,他们什么来历经过,各个需问个明白写城文书。问完一遍再问一遍,对对文书上有什么不合之处。多问几次,有前言不和后语的自会露出马脚,这样的人便不要用。”
“还要那等夸夸其谈,能言善道的也切记不能要,官宦人家最怕有下人管不住嘴,将府里的事传出去。要治事需以用人为先,你们去张牙子那先看看好好挑得人后领到这来,我再看一遍。”
……
听到这里章越已是推开了门,但听暖阁里正升着两个炭盆,几名女使立在一旁,而十七娘捧着肚子正在说话。
她们见了章越回来立即行礼然后告退,并带上了门。
数月不见,章越自是思念上前道:“娘子……”
章越正要握住自家娘子的手好好说些别来之情,却见她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仿佛这一别去生出了许多隔阂来。
章越一看十七娘这神情心道坏了,自己哪得罪了自家这娘子。
章越想了一圈,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作得不对啊。
十七娘道:“你离家数月,家中的账册你也当看看,府里柴米油盐的开支也当清楚清楚。”
说完十七娘起身去捧账册,章越哪敢让大着肚子的十七娘捧重物,连忙道:“娘子我来。”
十七娘横了章越一眼,任着他捧着帐本。
章越还在努力地想着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女人都不自己说,反而要让我们猜?这是什么驭夫之道?
十七娘对章越道:“府中的管事女使要添至三十人……”
这么多?
章越可从没想过要用三十人服侍自己一家的饮食起居。
“其中一半的人要服侍东院,侄儿如今读书还需另添一个磨墨写字的书童服侍,另一半人服侍西院,以往都是我管账的,但如今是没这精神了,还要添一个管账的的先生。”
“我算了下家中下人仅吃一项一月需三十贯,还有月钱要近五十贯,过了年我打算将几个精明干练的管事女使提至一等,每人三贯一个月,算上去以后差不多每月要支六十贯,还有我们两家人的吃穿用度,不算人情往来,每月最少需支两百贯!”
章越心道,这么多钱,自己的官俸哪里够,而且他还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主,全凭着娘子拿钱补贴了。难怪低级京官各个都是哭穷,俸禄是不低,但官员要有官员的体面,要养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哪个不举债过日子。
难怪如名相李沆,王旦,章得象等等,年轻为官时都曾四处借钱过日子。
章越道:“一切听娘子吩咐便是。”
十七娘又道:“前几日嫂子与我道,你那交引监似办得红红火火,故而想给哥哥也在交引所里讨份差事。”
章越想到这些年吴安诗,欧阳发都有安排差事给章实办。章实曾管过事,收过帐,或抵当质物干得都不长久。
章越心想与其如此,倒不如安排至自己交引所来,反正聚贤不避亲,也是我宋的光荣传统,这完全不是问题,不用担心在官场上被人诟病。
何况自己如今也要兄长帮手。
章越听了道:“这好办,我安排便是。”
十七娘道:“那好,我这边去回了她。”
眼见十七娘要起身,章越连忙拉住道:“娘子传个话,何必亲自走一趟?派个人去便是。”
“这样的事,还是我亲自说好了。”十七娘冷冷清清地言道。
章越忙道:“娘子,娘子,你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便是,切莫动气,你如今可是要再三保重……”
十七娘一听露出气苦之色来,看着章越眼一下子便是红了。
章越忙道:“娘子你这是何故啊?”
十七娘侧过脸去轻轻地道了句:“没事!”
女人说没事就是有事!
章越道:“娘子!”
半响十七娘方道:“你也知得我需保重?那你自己可有保重,好个临潭书绝壁!好个章三郎射虎!在那时你只顾着自己逞能,可有想过我们母子么?”
说到这里,十七娘甩脱章越的手背过身。
章越暗道,原来这事……那个长舌头的把这事说给自家娘子听的?
章越知自家娘子平素不与自己吵架生气,可一旦发了脾气那事变大了,如今她还怀着自己崽呢,千万不可让她动气了。
章越不知道该如何哄,此刻……此刻……当如何化解呢?
看来只有使用家传之绝学老树缠根!
章越搂住十七娘,然后立即无比态度诚恳地道了句:“娘子,我知错了!”
十七娘本欲挣脱,却见章越道歉心肠一软,眼泪也是止不住的滑落道了句:“官人,不必如此,我方才也有不是。我只盼着你能多惦记着我与我肚里的孩儿,莫要轻率……我虽望你封侯拜相,但求你平平安安陪着我们母子。这些日子想到你临壁搏虎,便是后怕……”
章越见十七娘气消了,连连道:“娘子放心,我下次一定不会再如此轻率了。我会找好时机……哈,娘子开个玩笑!勿怪,勿怪!”
“你啊!都为官这么久,还这般不稳重。”十七娘伸指点了点章越的肩头,这一刻破涕为笑,雨过天晴。
见哄得十七娘消气,章越大喜道:“在外是官,在家只是夫君与父亲。”
小别胜新婚,自成婚后,二人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久,重逢后经方才小吵小闹后,感情自更是亲密。
见十七娘气消了,夫妻二人携手坐在榻上款款细语,说些别来之事。章越看着十七娘的肚子,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为人父了,心底充满了喜悦。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听得外头道:“章大老爷,郭大郎君来了!”
章越知是兄长和郭林到了。
十七娘对章越道:“你自去说话,不必顾我。”
章越点点头道:“我稍后再来陪娘子。”
章越走到正屋见了章实与郭林。
章越见了郭林便问他在吏部守选得如何了?
郭林笑道:“虽说吏部还未除授,但司马学士已是告诉我,准备举我为国子监直讲!”
章越闻言大喜,国子监直讲,负责以经术教授学生。
一般朝廷都是选拔经学造诣深厚,品德极高的官员出任。出任国子监直讲可以获得很好的名声,同时很受人尊敬,但缺点就是清贫,收入十分微薄。
不过在章越看来这却适合郭林。
官场上有他是是非非,到黑为白的一套,相反在国子监这样学风浓厚的地方,郭林却可以凭他的学识和人品赢得尊敬。
最重要是郭林在国子监,二人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自己真要感激司马光一番。
章越笑道:“那要先贺师兄日后桃李满天下了。”
郭林笑了笑道:“也好,司马学士与我说事功不如树人,济而成立之,是为终身之计。我想过了若能多栽培几个好的学生,日后在朝堂上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章越闻言心底很是感动,师兄永远都是这般,凡事都是先想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