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跟随欧阳发来至偏厅等候,二人闲聊了一阵。
章越,欧阳发又等了欧阳修一阵,这时有人告知方才欧阳修更衣时,曹皇后的弟弟曹佾派人过府。
章越在坊间听说了不少曹皇后的事,这位曹皇后虽是正宫,但却很不得宋神宗喜欢。。
特别是两年前天子病重,神志不清地大呼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
作为内侍的张茂则打算上吊以证清白,是韩琦出面:“官家生病说胡话,你就这样死了,让皇后如此自处呢?”
反正官家与曹皇后不和已是朝野皆知,但似与大臣们关系还不错。因为曹皇后出身显赫啊。曹皇后出自真定曹氏,乃开国大将曹彬的孙女。
国舅爷派人过府,自是有要事,故而打断了章越与欧阳修会面。不过章越心知欧阳修如今这地位必是公事繁忙,今日肯抽空见自己一面已是十分难得了。
章越与欧阳发正聊着金石篆刻之事,这时候有侍女给二人奉上了木樨茶。对于此茶章越再熟悉不过了,那桂花的香气令章越想到了当年去南峰院读书时那一路桂花飘香的滋味。
“这”
欧阳发喝了一口笑道:“此木樨茶必是内子所呈,她知三郎也是浦城人,故而拿家乡茶来待客。”
章越感叹道:“正所谓家书万金,而这木樨茶勾起了我思乡之情,也不知家人过得如何了?实在多谢尊夫人了。”
欧阳发笑道:“此不值一提,内子知我与三郎一见如故,拿此茶待客也是不将你视作外人的意思,来,喝茶!”
章越捧起茶又喝了一口,但觉得茶味甘甜,茶香沁人,深感吴氏体贴随即又突道:“此桂花茶必须新酿方佳,但今岁桂花还未开放,必是去岁秋天所摘采的。”
欧阳发笑道:“然也,是十七携带进京的。忘了说了,十七是内子的幺妹,虽说是庶出,但在家里甚是得宠。”
“她极爱牡丹,而天下牡丹之盛在于洛阳,故而吴府每年都派快马从洛阳派取牡丹给她赏玩。”
“马运?”章越吃惊。
欧阳发点点头道:“洛阳至东京有六驿。往年都不进花,自徐州李相迪为洛阳留守时始用驿马进牡丹至御前。”
“如今不仅是官家,这汴京的达官贵人也喜赏牡丹。然后洛阳人就以菜叶充实竹笼子,再覆之,使在驿马上不动摇。又以蜡封花蒂,乃至于数日不落,再以快马换骑从洛阳驰骋至汴京,一日一夕可至。如此京中富贵人家便能赏得洛阳牡丹之美。”
章越摇头道:“为赏一个牡丹费了多少钱财?太奢侈了。”
章越言下之意如此人家的女子谁能养得起啊!
欧阳发喝了一口茶,失笑道:“国朝如今四方无事,汴京里自喜享这太平盛世,就拿这茶来说,腊茶盛于剑建,草茶盛于两浙。论及草茶第一,当属洪州双井白芽。近岁制作尤精,外面囊以红纱,不过一二两之数。京中的贵人们平日都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辟暑湿之气。三郎若有机缘,你我好好品一品。”
章越听说以普通茶叶十几斤来养一二两的茶叶,顿感奢靡。
这时不由章越想起上一世爱喝的茉莉花茶,这北宋似还没有发明窨法,于是向欧阳发道:“茶叶此物善纳他味,若将茉莉,木樨与新茶一起闷。待花香将茶闷透后再将干花筛除,如此窨成的花茶,必是香味浓郁。”
欧阳发一听琢磨了一下拍腿道:“三郎果真好巧思,我定然试一试。”
这时身着燕服的欧阳修正巧入内,笑道:“你们二人方才谈什么如此高兴?”
欧阳发当即说了章越方才的制花茶的方式,欧阳修听了也是耳目一新笑道:“三郎果真了得,如此精巧的法子都想得出。”
当即婢女端菜上桌,欧阳修,欧阳发一面与章越聊着茶道,然后入席。
章越也不由感叹,士大夫交游真是件麻烦事,要不是建州盛产茶叶,自己平日略有所闻,加上一世的一些茶叶见识,连这样聊天都插不进嘴去。
却说欧阳修四个儿子,次子欧阳弈人在颖州。原来欧阳修在汴京不买房,早却已定志将来归隐颖州。
欧阳修在四十二岁时终于在颍州买下第一套房子,然后一直买下去,历史记载到了欧阳修晚年时一共在颍州购置了一百多套房宅,然后再租给他人,成功完成了从房奴到房东的跨越。
次子欧阳弈如今定居在颍川守志读书包租公。
而三子欧阳棐在太学读书,四子欧阳辨尚且年幼,都不能累相陪。此外还有一女早已嫁给庞籍之子庞元英。
三人坐下后,最显眼地即是当中一大盘糟蟹。
但见欧阳修笑道:“吾当年知颍州的时候,居西湖之畔。这颍川羊肉不便宜又不如京城新鲜,唯独此螃蟹倒是一绝,吾归隐后是一定要住在西湖边,有鲜蟹时食鲜蟹,无鲜蟹时食糟蟹。”
看来欧阳修是个爱食蟹。
欧阳发笑道:“爹爹爱食蟹是京中有名的,大宋不知有哪位官员似爹爹。”
章越想起苏轼也爱吃蟹,著名的一蟹不如一蟹的话就是从苏轼来的。不过章越肯定不能提苏轼,但欧阳发说宋朝没有官员如欧阳修般爱吃蟹,章越则道:“吾倒是想起一人也爱吃蟹。”
“哦?”
“昔吴越王钱谬的子孙钱昆为太守,官家问他要去哪任官,他答说,但得有螃蟹无通判处!”
说到这里三人同笑。
这是特有的笑话,没有些背景知识是不了解的。
不久他人端上酒来,章越陪着欧阳修,欧阳发喝了几盅。
欧阳修酒量果真如传闻之中一样的差劲,史载饮少则醉不是骗人。但欧阳修只饮了几盏就有些醉意,章越也表示真的是服,就这样的酒量也敢自称醉翁?
但见欧阳修拿起酒盏徐吟道:“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欧阳发,章越都是笑了。
吃过饭后,章越即告辞离去。
欧阳发吃了些酒送了章越离去后,回到屋子,但见吴氏坐在窗台前拿着把团扇轻摇着。
“娘子在想些什么?”欧阳发询问道。
吴氏转过头道:“如何与章三郎,爹爹吃完酒了?来人,打盆面汤来。”
女使给欧阳发服侍梳洗后,吴氏嗔道:“下次别喝这么多酒来。”
欧阳发则笑道:“今日欢喜,也才吃了两三角罢了。上一次去樊楼喝得更多,也没这些说道。”
吴氏持扇笑道:“这莫非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是了,爹爹对章三郎可有什么言语。”
欧阳发道:“爹爹已是醉了,我哪问得。不过依我看论文才,三郎如今还没有学文赋故看不出,倒是经论极高,这份天资悟性实在难得。”
“那较章子平章子厚如何?”
欧阳发笑道:“娘子说笑了,这二人都是当世奇才,三郎年纪尚没法比得。”
“那你们今日吃了一夜酒,到底什么也没看出来?”
欧阳发道:“能吃一夜酒,这不更胜过许多么?君子相交,文才不过一也,从吃茶吃酒到席上聊些掌故,三郎持礼始终,都没有出错,且应答给便,这不比其他人强了许多了?”
吴氏听了点点头道:“确实难得了。”
接着欧阳发与吴氏说起章越提及的窨茶之法,吴氏自是有眼光一听即知可成。
欧阳发道:“依我看,三郎不是池下之物。”
吴氏道:“那还是别给三郎选了。”
“如何说?”
“既是池中之物,那么现在我们给他说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将来三郎中了进士,就不门当户对了,你说到时候会不会反而怪我们给他说亲早了?”
欧阳发一愣道:“这倒也是,那如何办?”
吴氏道:“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既是半个父母,又是半个媒妁,如此选来选去三郎也未必中意。最好是三郎自己中意,我们再帮他说说,如此岂不美哉?”
欧阳发道:“是这个道理,我也与三郎说过,但他倒是说一切凭咱们做主。娘子你说如何?”
吴氏道:“这倒是难了。”
“没事,咱们慢慢再想,是了,三郎今日说了今日之木樨茶倒勾起了她思乡之情。娘子真是巧思,怎知那时上这木樨茶,连我一时没有察觉。”
吴氏也是颇为得意地一笑道:“也是一时凑巧,那茶是十七从闽地带来的,正好给得这些。那章三郎果真满意么?”
欧阳发道:“那是自然了。是了,说到十七,十五姐儿的婚事也近了,咱们到时送什么礼去?不过爹爹与文相公相交几十年,咱们不如问问他的意思。”
“这是自然。”吴氏两个妹妹嫁给夏,吕两个宰相家中,婚姻都不和顺,如今十五娘又嫁到文彦博家中,她生怕自己这妹妹重蹈覆辙。
欧阳发没发现吴氏没了心情,又道:“十五姐儿后,就轮到了十七吧,不过十七还可等得,汴京高门女子虽说嫁人晚些,但也不能过十八二十。倒是男子十五六岁成亲也是不少。”
吴氏听了道:“官人,且容我静一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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