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多拉多。
季身记了起来,这是他目前所处国家的名字。
他从白鹅绒床上坐起,背靠挡板,单手撑着头,努力适应这几天来每早清晨都会伴随的头痛。
“奇怪的记忆,又来了吗...?”
『大学应届生、进厂打螺丝、月薪三千、存款一万』
『要学会吃苦!努力!』
紧接着,这几个意义不明的字词在脑海内像是水乳一样融化开来,它们旋转,它们浮现,像是杂乱无序的藤蔓一般,歪曲着,凝固着,在脑海里面重新浮现出一组字词:
『上海房价七万一平』
“嘶...居然...还有...”
痛,前所未有的的痛。
一个个从未听过的词汇在脑袋里面像是浆糊一般扭曲变形。
单调生涩、歪歪扭扭的文字仿佛连接起了大脑某处的神经末梢,让一幕幕蒙了尘的画面,在记忆的剧场里掀开了纱幕。
“少爷,头痛又来了吗?”
温柔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面前的小女仆捏着毛巾,一脸关切地看着满脸痛苦的年轻人。
“没事...这次要好多了。”
小女仆手捏毛巾,在床边的金盆里沾了点温度合适的热水,轻轻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滴,表情甚是担忧。
“少爷,你...这次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我叫...季身...不,不对,我叫李秋斯。”
“姓氏呢?”
“季...金恩...李秋斯·金恩斯切尔。”他身深深的吸了口气,借此缓解痛苦。
“那...公爵大人的名字少爷还记得吗?”
公爵...?
李秋斯抬起头,打量起屋内。
花边,金色,像是绿藤一般的繁杂装饰爬满了整个屋子的角落。
极具特色的碎花、手持天琴面带笑容的天使、扶着葡萄藤视角朝下的美人、紧蹙在一团向着左右两方喷出水流的鲤鱼......
水流激起浪花、树叶的层叠、天使衣服上的褶皱、葡萄果实凹凸不平的曲面......
浮夸的雕纹装饰与墙上的花瓣形成一个个向内卷曲的涡流。
它们对称,均匀地散落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它们都被精细的雕刻所定格。
真实,细致,震撼。
李秋斯能看到每一条花纹的走向,能看到墙壁天顶万千碎花的曲线细节。
对了,这里是自己在黄金之都库斯科的家中。
刚到没几天。
自己是十六贵族,怎么可能是那个天天在晚上吃泡面的苦逼年轻人?
李秋斯撑着脑袋摇摇头,努力缓解着剧痛,想起来七明月刚才提出的问题:
“...父亲是...李普斯·金恩斯切尔。”
小女仆轻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她手捏毛巾,为李秋斯的额头擦拭汗珠,用柔和的声音向他说道:
“少爷,感觉今天要比以前好上一些了。”
“嗯...”李秋斯单手扶着额头,勉强回应,“七明月,能帮我把桌子上的笔记拿来吗?”
“好的。”
小女仆回头看了看房间,走过去,将那本包装精致古朴的笔记本连带着其间夹着的钢笔拿到他的面前。
“少爷,给...”
李秋斯感觉头痛已经好了许多,他将笔记翻开,里面已经写了有好几页的字词与主食。
『地球,太平洋,国家......』
小女仆七明月完全看不懂笔记本上李秋斯记录的字体,向他询问道:
“少爷今天也要把头痛的坏事情记下来吗?”
“不,不一定是坏事情,这只是一个个奇怪的词汇,这些东西好像停留在我的脑袋里,是我记忆的一部分。”
李秋斯皱眉凝思,手捏钢笔在纸张上划出声响。
油墨刚才划在白色的纸张上沙沙作响,直至最后一个字收笔,他才感到放松。
他想不明白,他只是隐约知道了似乎有另外一个自己的存在。
地球...那个世界真实存在吗?
并且,这心中隐约的危机感...究竟是什么?
他掀开被子,走下床。
“少爷,小心,我扶着您。”
李秋斯被小女仆七明月搀扶着来到窗边,他凝视外面大片的园林,嗅着窗外扑面而来的清香。
这里是公爵林普斯的封地,也是他父亲位于首都的一处庄园。
一个圆形的森林庄园,位于首都库斯科的克秋斯登街道22—11号。
宫殿一般的建筑包围了整座庄园,空旷辽阔的草地占据了大部分地理面积。
很难想象,这是位于首都城市圈中心的地带。
李秋斯心想,眼前的建筑风格应该是类似于西方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贵族庄园。
特点是极致奢华,大量使用贵重的材料、繁华的壁画、浮夸华丽的雕刻装饰。
尽一切可能彰显出雕刻建筑的富丽堂皇。
巴洛克...巴洛克风格,文艺复兴。
建筑风格为何会如此相像?
甚至这里连时间和长度单位都与地球是相同的。
李秋斯皱眉凝望着半空中的花园,一想到这些,自己的脑袋就开始犯疼。
“少爷还记得今天的安排吗?”小女仆七明月站在李秋斯的身旁,手里拎着一件黑色披肩轻轻为他披上。
“安排?”
李秋斯回过身,看向七明月,她的脸型很小,稍显圆润,一身经典的中世纪女仆装让她看起来眉眼脉脉,神情动人。
被他注视的缘故,七明月稍稍埋下精致的脸,说道:
“嗯,少爷...今天不是要去参加公主殿下的宴会吗?”
“多久?”
“下午啊,少爷您...不记得了?从家里来到黄金之都,就是为了参加公主殿下的生日宴会呀。”
“下午?”
下午...下午...下午......
不知为何,在每次忆起那些地球画面的时候,他心里总是泛起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一种心头攒紧,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痛楚。
这些,究竟是什么?
......
下午。
埃尔多拉多帝国首都库斯科,白金区街道。
一辆马车从街道行驶而过,李秋斯身着黑色风衣正装、头戴礼帽、肩穿灰色复古式披风,胸前系了一朵简单的胸花。
比起清晨,他的思维已经清醒了不少,他右手扶额,在轻微的颠簸中看向前方。
小女仆七明月则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街边川流不息的路人们,她眼瞳泛光,对外界充满了好奇。
李秋斯无心于面前的热闹世界,在思考中,只有车轮与马蹄碾过路面的声音隐约入耳。
地球...
那个蔚蓝色的世界...
比起于虚无缥缈的地球世界,李秋斯更愿意相信自己在这里度过的17年记忆。
礼仪、贵族的行为方式、自身的地位、社交的风范、衣着的搭配,以及吃饭时所需要的八种不同的汤勺。
每一样的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地球呢?
只有一幅幅遥远到变灰发黑的画面,一幅幅奇奇怪怪,似近似远的影像。
到了一个T字型路口,管家停下马车,避让前方穿行的行人。
李秋斯也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前方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黑影攒动,围成一团
外围的人们满脸好奇,不停探头,似乎想看看被人们团团围住的,究竟是什么。
“那里面是什么?”有人询问道。
“是个奇怪的男人!”有人惶恐高呼。
“奇怪的男人?”
“没穿衣服,跪在地上,脖子还戴着链条!”一位中年妇人的脸上显露惊慌,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荒唐的事情。
“不会是从什么地方偷跑出来的吧?!”
交头接耳的嚷嚷声纷至沓来,李秋斯的思绪被打断,侧头注意到了街道对面的人群。
人群的讨论声忽然变得更加激烈,有人甚至后退两步。
“他...站起来了?!”
“好奇怪、好奇怪的表情!疯了!这人一定是疯了吧!”
“他...他!他这是什么姿势?!”
“跑?”
“等一等!他好像...”
“过来了!过来了!”
突然间,围观的人群四散而开,他们躲避着,退让着,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
李秋斯更加好奇,伸手示意让管家停下马车,抬头看向弧形街道的对面:
“发生了什么?”
小女仆七明月在他的身旁站了起来,往街道对面眺望,她动了动耳朵,听着那些驳杂交错的讨论声,尽量在其中提取一些有用的关键字:
“好像是...有人在救赎?”
“什么意思?”李秋斯望向慌乱的人群。
“不清楚...”
话语未落,一个全裸的长发男人突然从人堆里冲了出来,他撞到了围观的人们,踩着人群的身体与脑袋跳了出来。
头发狂乱,吐着舌头,双目圆瞪,左右瞳孔向着两边疯狂扭转,嘴巴里吐出意义不明的声音,疯了一般地光脚在街道上疾驰狂奔,脚掌踏得石板路噼啪作响。
他双手高举,高声呼喊:
“至福!至福!!至福!!!”
“疯了!疯了!绝对是疯了!”
人们畏惧他的这副面孔、这份姿态,眼里带着恐惧四散而逃。
小孩缩在母亲的身后、路人躲在树后面、小摊贩将自己的摊子盖住、拉手风琴的吟游诗人也赶紧收起自己装有硬币的礼帽,向着远处逃跑。
“至福!至福!!至福!!!”
那个男人不断狂奔,高举双手,像是要拥抱什么。
李秋斯凝起了眉头,盯着那个向另一边街道跑来的诡异男人,“他在喊什么?”
小女仆七明月小脸蛋微红,双手捂着眼睛,完全不敢看向街对面,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好像...好像是在喊至福。”
“至福?”
李秋斯看着那疯疯癫癫的动作,恍然间,他心绪一颤,一种从内心中澎涌而出危机感让他忍不住望去。
“少爷...?”七明月看着他下了马车。
“七明月,你稍微在这里等一下。”李秋斯皱紧眉头,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道。
“等一下!少爷!”
小女仆从马车的坐凳下面拿出了一个有着华丽花纹的木盒子,向刚下马车李秋斯大声喊道:“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