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窗外一片漆黑的天幕里，璀璨的星泛着微光。

吴末曦趴伏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体瘦削得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在他的身旁有一把手丨枪，枪口似乎还散发着硝烟的味道。

殷红的血痕像是一道蜿蜒的小溪流过他惨白的面颊，两侧太阳穴上各有一个血洞，看来子弹已经对穿而出，血迹几乎干涸了，猩红的血液同时染红了米色长毛地毯。

他一动不动，直到房间里响起一声猫叫：“喵——”

吴末曦像诈尸一样从地上弹起来，一把逮住椅子上蹲着的黑猫，狠狠揉了两下：“斑斑，我演的怎么样？夸我！”

“喵——”回答他的，是黑猫金色瞳孔中流露出的不屑，还有带着明显责怪意味的叫声。

它的视线瞥向被番茄汁染红的长毛地毯，似乎在埋怨他不该弄脏地毯，又或者是浪费食物。

吴末曦抹掉太阳穴上的某种混合物质，按住猫咪软乎乎的肉垫，郑重地说：“清醒点，我只不过是拆开了一个混着番茄色素的营养胶囊又稍加稀释而已，又不是真的番茄汁，飞船上的营养胶囊足够支撑我们两个活到死。”

这是一个很大的书房，位于“探路者735号”的驾驶舱正下方，拥有非常好的视野。

自从星球政府宣布地球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已经过去了三年，在浩瀚的宇宙里，共有800艘这样的飞船，他们接受政府命令离开地球，外出寻找新的家园，吴末曦就是“探路者”中的一员。

飞船不大，但足以抵御宇宙辐射和满足“探路者”的一切日常所需，温馨得好像一个真正的家，除了驾驶舱，生活舱和储藏室外，飞船的三分之二部分是另外一个单独的舱体——生命舱。

生命舱里有全部地球上物种的基因样本，还包括一部分地球上的植物种子和冷冻的活体动物，甚至还用培养皿保存着许多种有益细菌。

可是，由于空间条件限制，这些物种基因和其他的样本被分为800份，分别被保存在800艘“探路者号”的生命舱里。

作为首批“探路者”之一，吴末曦在宇宙中飘荡了三年，除了因为十几次探索新星球、发现并不适合人类居住而带来的失望之外，总体生活还不错，最郁闷的事就是没有食物，只有营养胶囊。

当然，环境还是相当舒适的。

正对着窗口的柔软真皮沙发，微微冒着热气的茶壶，墙边自上而下的巨大书架以及上面满满的书籍，分门别类应有尽有，房间正中足足占据了几平米的全息星图传出来的嗡嗡声表明它运转良好。

吴末曦放开猫咪，走到沙发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他的存货。

根据实际情况，每名探路者可以带三十公斤的私人物品，最多人带的是娱乐物品，比如纸牌之类的，还有人带了压缩的零食。

而吴末曦是个有格调的人，除了两个日记本、几张照片以及其他具有纪念意义的小东西，还有一些自娱自乐的演出服，其他的都被他带上了茶，红茶绿茶花茶……总之各种茶，这大概是进入宇宙的首批茶叶。

他一边喝茶，一边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小心翼翼地翻看——这是给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的人类后代留下的。

茶要省着喝，喝光就没了，不过还好，书是可以反复看的。

“怎么样？斑斑，晚餐想吃什么？”

“喵——”小鱼干！

“那可没有，烤鱼味的营养胶囊怎么样？”

“喵——”好想拒绝啊！

吴末曦一手翻书，一手撸猫，吹着空调系统净化过的暖风，感觉生活还挺惬意。

或许对别人来说，日复一日在暗黑的宇宙中飘荡是一件可怕的事，但吴末曦却不觉得，他本来就喜欢这样的生活，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俗称——宅男。

无聊的时候，他也会逗斑斑玩，就像刚才那样。

自从他们落到一个奇怪的星球，又重新回到宇宙之后，吴末曦发现他居然能看懂斑斑的想法，斑斑也能听懂他的话，那是在他们进入宇宙的第二年。

就很神奇，一人一猫居然因此产生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滴——滴——”

通讯器响起，吴末曦放下书，接通。

是地球指挥部。

【735号，请报告。】

夹杂着电流的杂音，能感觉出对方的声音充满了例行公事的懒散。

吴末曦扶着耳边的通讯器，走到巨大的星图前。

这是一个全息通讯终端，记录着所有他和斑斑曾经路过过的星球，它们在星图上缓慢地转动着，泛着微弱的光，各种颜色，各种形状。

他把手在那些星球间来回穿梭两次，又看了一眼房间里古老的座钟，郑重报告：“三天前途径一个拥有生命的星球，可惜空气含氧量不足7%，真遗憾。”

信号有点延迟，隔了足足半分钟，那边才又传来声音。

【辛苦了，注意安全。】

说是指挥部，其实自从“探路者”进入宇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基本上脱离地球的指挥了，官员们能做的就是期待某个幸运的“探路者”带给他们好消息，然后发送定位，他们好带着一半左右的地球人移民到新星球上去。

“探路者”们一次次的汇报，让他们一次次失望，几乎都要麻木了。

吴末曦回答：“好的……”

话音还没落，飞船突然一阵剧烈摇晃，同时传来的还有剧烈的爆炸声。

吴末曦第一个念头——飞船撞击。

不，如果是撞击的话飞船会有预警！

他猛地转头向观察窗外望去，看到一艘巨大的舰船正在将近两公里开外，它的炮台正在蓄能，如果不是距离太远，肯定能看出那束激光正精准地瞄着自己的脸。

“报告！我受到不明飞行物的攻击！”

他一边报告自己的实施情况，一边按动武器开关。

位于飞船底部的两架镭射炮迅速启动，虽然规模不如对方，但是威力不容小觑。

两道浅蓝色激光从观察窗下方激射而出，在黑沉沉的宇宙中显得极为耀眼，与此同时，敌方舰船炮台蓄起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球，“砰”地一下朝吴末曦这边袭来。

“轰——”

“砰——”

双方同时被击中。

飞船剧烈震动，巨大的惯性让他踉跄了一下，斑斑叫的很凄厉，像是预见了可怕的结局。

整艘飞船发出响亮的嗡鸣，周围不断闪烁的红灯照的吴末曦的脸忽明忽暗。

警报声越来越急迫。

【警告，电力系统失灵！】

【警告，反推失败，无法维持稳定系统！】

【警告，外壁温度过热，即将解体！】

【警告……】

失衡的飞船在天上翻滚，旋转，同时也在不可抑制地高速下坠，吴末曦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困在摇盅里的骰子一样在舱内撞来撞去。

就在一连串的警告声中，巨大的冲撞让吴末曦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的意识，他透过龟裂的观察窗，看到一方深蓝色。

久违的……蓝色……天空……

【735，呼叫735，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735请回答，呼叫735！】

……

嘈杂的声音渐渐从脑子里消失，意识像潮水一样涌回来，吴末曦慢慢坐起来，看看自己的身体，特殊材质的保护服在关键时刻起了很好的缓冲作用。

它这会儿就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鼓起，有些地方破了洞，看起来有点狼狈，不过还好，人没事。

他现在似乎落在了某个星球上。

这里像是一处山坳，干净得像是刚经过一场大雨的冲刷。

周围景色跟地球有点像，只不过，天是近乎于深蓝色的，树木更粗，花草更茂盛，不远处的山林里还传出久违的鸟叫声。

最重要的，他没带氧气面罩，却仍然能够呼吸，而且空气似乎还很清新。

在飞船里憋了太长时间，偶尔落在其他星球也都带着氧气面罩，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喘过气了！

忍不住深呼吸两口，土壤的气息和原始的花草香让他感动的想哭。

他揉着撞疼的肩膀，脱下整套保护服，环视周围。

身后几百米远的地方，解体的“探路者735”大概是经历过几次爆炸，这会儿连烟都消散了，就只剩下半个主飞船倒扣在地上，周围散落着一地扭曲破碎的金属和眼熟的杂物。

独立的生命舱落地前第一时间被跟主飞船分离开，落在更远处，看样子完好无损。

很正常，无论材质还是建造结构，它都是最坚固的。

吴末曦踉跄走过去，发现它的电力系统仍然在工作，备用光能自动启用，只是光能板有破损，但影响不大。

把所有光能板都展开，争取让它能够维持自身电力供应，然后打开舱门进去检查。

里面虽然因为急速下坠变得有些凌乱，但样本都还算完好，只不过有两个冷冻舱体的面板龟裂，里面的样本恐怕支持不了太久。

稍稍整理了一下，吴末曦退出来，从外面把生命舱调节为“隐形模式”。

他有种预感，这个可以呼吸的星球是他未来可以努力的方向，虽然里面的东西只包括地球物种中很少很少的少部分，却也够珍贵了。

这种关乎未来的东西还是隐藏起来比较好。

“你说对吧？斑斑？”

他习惯性地对猫咪说话，忽然愣住了。

我猫呢？我那么大一只猫呢？

“斑斑？”他大声招呼，在周围到处找，可怎么也找不到那团黑乎乎的毛球。

吴末曦的心顿时空了一半，他看着飞船的残骸，想不出它到底是在坠毁是被甩出飞船了，还是被压在残骸下面，无论哪一种，他都不想看到。

不是说，猫有九条命？

“喵！”

他突然听到一声猫叫。

“斑斑？”吴末曦惊喜，到处找，还是没有找到。

“喵喵——”

又是接连几声，这回，他竟然听懂了它叫声里的意思：我落在很远的地方，你在原地等我。

“……”吴末曦惊讶，之前知道自己能跟黑猫心灵相通，却没想到能具体化它的语言，而且在很远的地方还能呼应上。

“喵喵喵？”你不满意？

吴末曦笑出来。

“行了，我就在这儿等你，快点回来。”他眺望远方，看到一个不小的湖，突然开心，“回来我给你吃小鱼干……是真正的小鱼干！”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