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笙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雾。
没有明暗，没有黑白。她好似出现在了一片混沌之中，耳边是似曾相识的声音不停地响起——
“物无至圆，事无至满。你和这片天地，只能有一方存在，你活，它死；你死，它活。”
这个声音执着地反复在她的耳边响起。芙笙意识到，这声音是在对自己说，是在等她一个回答。但是，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清楚，但凑在一起，她的脑子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
偏偏这句话在她的耳边反复响起，惹人烦躁。
“不要吵啦！”幼崽感觉自己胸脯憋的很，努力了许久才吼出一声来，小手在周边摸索，终于摸到一截木头——
芙笙用力一拽！
一拽！
诶？怎么拽不动？
天光骤亮！
芙笙睁开眼来。
刚刚是做梦了啊，芙笙想。
我手里是握着什么呢？
芙笙往右侧看去，差点吓得跳了起来——她右侧床头不远处，此时正放着一个大大的头！这颗头漆黑漆黑的，见到她转过来看，还眨巴了眨巴大眼睛。
那颗头张嘴了：“阿笙，你能松开我的断角吗？”
芙笙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定睛看去，才发现放在床上的这颗头赫然就是好朋友四不相的大脑袋。而她此时正握着四不相的角——难怪梦里怎么拽也拽不动呢。
她听四不相的话，轻轻地松开了手。
然而——
“啪嗒”一声。
芙笙石化了，她一动不动，只双眼看着四不相的角忽然断裂，然后落到了床上。
“……叔叔！叔叔！……哇！！”
鸿钧这晚上没有成功入眠。
实在是幼崽太闹腾了。鸿钧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幼崽都喜欢踢被子。他本就不易入眠，身边有一个要时时刻刻照顾的幼崽的时候，更是无论何时都精神的很。所以一晚上都给幼崽盖被子去了。好不容易等到金乌欲升，幼崽才安静了下来，鸿钧也歇了休息的心思。刚准备出去修炼一会儿，忽然心有所感。
刚出大门，就看到了将断角凑活着安在了头上，不停地撞击结界的四不相。
啊，阿笙的朋友啊。
幼崽见到他也不害怕，反而有点雀跃，高兴地同他打招呼。圆圆的脑袋贴在结界上：“你是阿笙的叔叔吗？可以放我进去见阿笙吗？”
鸿钧看对方想要和自己交流的样子，也将手掌贴上了结界。
芙笙还在睡觉。但鸿钧还是把四不相给放了进来。他将四不相引向了自己的卧室。在去他的卧室的时候要经过芙笙的菠萝屋。四不相一脸好奇地看着黄色的奇怪建筑，脸上的兴味没有丝毫掩饰。
鸿钧将四不相给带进了卧室，拿了几颗芙笙的灵果出来：“你先在这里吃果子，不用急着叫醒她。”
四不相是阿笙的朋友，鸿钧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见他点头之后，便出去研究芙笙的情况了，只留下两个小朋友在房间里。
他没有想到，四不相并没有吃那点灵果，而是在鸿钧出去后安安静静地走到了芙笙的床边，大脑袋支在了床头，芙笙几乎一转头就能碰到的地方。
也没有想到，芙笙会在睡梦中把四不相好不容易重新安上去的断角当成木头，拔了又拔。
所以，当鸿钧听到芙笙的大哭，冲进卧室里的时候，就见到那本来都摇摇欲坠的角，已经被四不相两只蹄子捧住。
而芙笙看到他进来，像见到救兵一般：“叔叔！你可算来了，你救救四不相吧！”
四不相也在哭。
他的脑袋已经不在床边放着了。小小的麒麟幼崽用后腿立得高高的，双眼满是无助和惊慌，仿佛他真的如同芙笙所说的，仅仅因为掉了一只角就命不久矣了一样……
*
哦哦！
芙笙坐在小蜗的身上，看着坐在游泳圈沙发里的四不相：“我明白了，你是离家出走的！”
“也没有离家出走啦。”四不相伸出脑袋和幼崽贴贴：“我就是生气父亲不带我过来，所以自己偷偷跑出来看看。”
“那就别回去了呗。”芙笙翘jiojio：“我一个人好无聊的哇~你不是也喜欢比奇堡吗？”
“我们可以每天一起玩耍的！”
是很喜欢比奇堡没错啦，但是——
四不相的大脑袋还贴在芙笙的肩膀上，芙笙也能感觉出对方思绪混杂。麒麟幼崽想说的话很多，比如我不能让父亲担心，父亲也不是故意的……等等。
但还没有等四不相罗列好语言呢，一旁一直在研究玉简的鸿钧却发话了：“你不能每天玩耍，你要修炼。”
芙笙：……
自今天早上醒来之后，鸿钧就没有提过修炼的事情了。芙笙本以为他已经忘在一边了，却没有想到，坏叔叔让小朋友修炼之心不死！
芙笙的眼眶微红。
这微红的眼眶也被鸿钧叔叔发现了，但他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原来变强之后让人不敢说自己坏话，是随便说说的啊。”
“才不是随便说说！”
“虽然但是……”小麒麟拱了拱芙笙和鸿钧的手臂：“我父亲也不是故意忘了把我带过来的。我在这里他会担心。”
这才是乖孩子的想法嘛，会考虑到自己贸然离家出走的时候家长会担心。
鸿钧见芙笙脸上浮现了几分心虚之色，知道她是把四不相的话给听进去了，这才将幼崽抱进了怀里：“对吧，贸然离家出走，家长是会担心的。”
*
芙笙很快就跟鸿钧坦诚了自己想要离家出走的曾经。鸿钧也跟幼崽道歉，表示是自己之前没有考虑到幼崽需要一个玩伴就去养伤了，这未尝不是一种不负责任。
对芙笙知错就改，用于承认错误的奖励是，可以陪自己的小伙伴玩一整天，期间完全可以不修炼。
总之两人好好招待了一番四不相。等幼崽离开的时候，鸿钧和芙笙两个人一起送他出了结界。
等回来的时候，鸿钧却是在结界前拉住了芙笙。
为什么忽然停下来？
芙笙好奇地看向鸿钧叔叔，却发现对方正直勾勾地看向他的脚下——而鸿钧的脚下，则是两块小黑石头，正好是之前鸿钧闭关时，芙笙无聊来结界边上，总会看到的两颗。
嗨呀！老朋友了啊！
芙笙也看到这两颗石头，只觉得满心亲切，蹲下身子就准备拾起来，放在自己的菠萝屋里，就和小蜗放在一起。
但她的动作却被鸿钧给止住了。
非但被止住了，鸿钧还撩起了道袍的下摆。等芙笙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对方已经盘腿而坐了——这是标准的五心朝天的姿势。
“不是说好的今天不修炼了吗？”芙笙问鸿钧。
但鸿钧叔叔没有搭理她。因为，他很快就闭上了双眼，唇吻翕辟，出口的却是芙笙完全听不懂的奇怪腔调。
这……这是在说什么啊？
昨日的沮丧再一次袭上心头，她想起了自己昨日无论如何都没有气感，又想起了梦里那个奇怪的声音在她耳边叽叽哇哇一大堆，她连对方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再加上今日见到鸿钧在盘腿讲道，连讲的是什么她都听不懂。
她听不懂鸿钧叔叔讲道的内容也就罢了。毕竟芙笙自己都觉得自己资质驽钝。但诡异的是，芙笙发现，这两颗小石头就好像能听懂鸿钧叔叔的话一样。
本来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小石头，随着鸿钧叔叔的讲道，竟然发出莹莹的白光来。这光芒还不是一直亮着，而是随着鸿钧叔叔的讲道闪烁，从一开始的鸿钧叔叔停顿一下，它们便闪一下，到后面闲着没事儿也要闪，就是疯狂闪烁。
终于，在一阵频率极快的闪烁之后，这两颗小石子都停了下来，重新变成了黯淡无光的模样。
芙笙本以为这两颗小石子不会有动作了，本准备也坐下，乖乖等鸿钧叔叔修炼完，两个人便一起回家去，却没有想到，再一次无意看向小石子的时候，就发现这两颗小石子的个头忽然翻了一倍。
芙笙：？？？
怎么，石头还会长大的吗？
还会长这么快得到？
两颗小石子如果能说话的话，一定会大声告诉芙笙：“我可以！”但是它们不能，所以只能用实际行动来向芙笙证明。只见它们见风就长，几乎是芙笙一眨眼就变一个型号。鸿钧这才讲道几句，这两颗石子，就都有芙笙那么大了。
而鸿钧讲道的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微不可闻到逐渐加大……等石头长到芙笙的两倍大的时候——
“叔叔小心！”
芙笙下意识扑上前，挡在了鸿钧的身前。
这两颗小石子离得实在是太近了。不，此时已经不能叫它们小石子。这两个大石块离得太近了，听鸿钧讲道的时候还喜欢晃晃悠悠，好像随时能砸下来一样。
而就在刚刚，这两个大石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芙笙不假思索便挡在了鸿钧的身前。
因为太害怕了，甚至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芙笙隐约听到了衣料发出的“娑娑”声。应该是鸿钧叔叔站起来了，紧接着是谁将她举了起来。
芙笙想要挣扎，但很快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紧接着，是两个陌生的声音同时响起——
“昊天/摇光，见过老爷。”
鸿钧没有应他们，而是含笑对芙笙道：“阿笙，怎么还不敢睁眼？”
芙笙这才敢放下双手。
当她放下双手才发现，刚刚的两个石头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的两个童子——这两个哥哥姐姐，看起来不过是八九岁的样子。也是梳着两个小揪揪，和鸿钧叔叔一样穿着古人的衣服，都半弯着腰，作揖状，那个男孩子见芙笙看过来，还冲着她眨了眨眼。
鸿钧心道：灵石生而知之，想来昊天和摇光就是他们二人的名字了。于是轻轻颔首，示意他们起来。扭头向芙笙解释。
他知道芙笙不通常识，甚至做好了她没有办法接受石头变成道体的现实，于是同芙笙解释道：“这二人一个叫做昊天，一个叫做瑶池。是我看这两颗石头内含灵识，点化而成。之后便是我的道童了，可与你作伴。”
却没有想到，芙笙接受石头变人接受得很快。当知道面前两个道童竟是石头所化之后，鸿钧接下来的话她也听不下去了，而是挣扎着从鸿钧的怀里下来，“哒哒哒”地走到昊天和瑶池两人面前。
“好厉害啊！”
“你们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啊！”
“那你们一定认识孙悟空吧！”
孙悟空又是谁？鸿钧已经习惯了芙笙嘴里出来的稀奇古怪的人物。但看对方的表情，心道：芙笙喜欢“孙悟空”只怕要比喜欢“海绵宝宝”更甚了。又见两个童子因为不知道芙笙在说什么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于是上前拉起了芙笙的手：“我们进去再说。”
*
鸿钧跟芙笙解释，虽然昊天和瑶池都是石头变的，但是和她所认识的孙悟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仅仅是自己的道童而已。
没想到芙笙还害羞了，嘿嘿两声：“大圣爷那么厉害，我怎么认识他呢？”
鸿钧：……
鸿钧太想知道这个大圣孙悟空是谁了，能让天道崇拜成这样。
少女的害羞也不过是一瞬而已，当知道昊天和瑶池两个人和孙悟空没关系之后，就明显更加关注这两个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大哥哥大姐姐了。在幼崽的眼里，石头变成人超酷的好嘛？更何况，如今瑶池和昊天两人的外表年龄八九岁，是她这样大小的小朋友最崇拜的年纪。
“对啦！”芙笙问昊天和瑶池：“叔叔说你们是道童，道童是干什么的啊？道童就是儿童的意思吗？”
昊天和瑶池早生灵识，如今鸿钧的讲道也不过是他们化形的一个契机罢了。这也意味着，一直在结界外的两人实际上对芙笙这个之前天天来结界边缘报道的小朋友是熟悉的。面对芙笙时，他们更多了两分亲近之意。
更何况，无论是昊天还是瑶池，两人都能看出老爷对幼崽的关心和在意。
芙笙问这问题的时候扯着的是瑶池的手，于是她顺势略微弯腰：“道童，就是要伺候老爷和你的呀。”
“什么叫伺候？”芙笙更不解了，但很快，她就猜了出来：“你们是给鸿钧叔叔打工的对不对？就像护士姐姐那样！”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护士姐姐是什么。
但幼崽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但是护士姐姐都已经成年啦，你们还小……”
“鸿钧叔叔！”芙笙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鸿钧：“你竟然虐待未成年！”
芙笙了解的不多，但她知道雇佣未成年是犯法的。
更知道，让未成年打工，是虐待行为。
看着芙笙一脸谴责地看向自己的鸿钧，整个人头皮都麻了。他都不知道到芙笙到底想了些什么，猝不及防就被扣上了一顶“虐待未成年”的帽子。
鸿钧：……
他怎么就是虐待未成年了？
鸿钧这时候还在一脸懵逼。一旁的瑶池和昊天两个却是最先反应了过来：他们何德何能竟能担得起“被虐待”。干一点活儿就叫虐待了？万一老爷听到这话不让他们干活了怎么办？
知道芙笙是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虐待。一旁的瑶池急忙解释：“闲暇待客，炼丹看炉，清扫洞府……这些都不算什么辛苦活。”
瑶池说的没错，尤其是他们都有修为在身，这些活也不过是一个法术的问题。于这些大能也是，他们需要道童，更多是用来撑门面的。
芙笙叹气，他们根本没有了解到自己在意的是什么：“但是！但是！你们还未成年啊！”
关键是未成年。
瑶池愣了，不知道怎么和“未成年”绑在了一起，怎么，未成年就不可以干活了？
好在昊天比瑶池更早领悟到了事情的重点：“谁说我们是未成年了？”
芙笙：“诶？？？”
“小老爷知道，我和瑶池本为两颗石子对吧？”昊天问道：“早在盘古开天辟地那年，我们便身在不周山上了。”
“后来，有朱鸾路过不周山巅，将我俩带到了百丈原，经过千年滋养，我们才有了灵识。”
“草木石子没有成年一说。但听你判别是否成年，是按道体模样来说。”昊天谆谆善诱：“可对？”
昊天都已经做好当场变一个成年男子给芙笙看的准备了。
幼崽却皱了眉头，颇为严谨地说道：“法律规定的是年龄啦，十八岁才能成年。”
“那就对了。”一旁的瑶池接过了话：“我们自盘古神话洪荒之时便出生了，现在也有万余岁了。”
啊！芙笙想起来自己看过的科普绘本——她刚刚一时脑子糊涂了。石头可不是都是数十万年的年纪！
“即使是从诞生灵识那日算起，”昊天补充：“我们也要数千岁了。”
芙笙：……
那都不是未成年了，未成年保护法岂不是保护不了昊天和瑶池了？
眼见着芙笙神情动摇，昊天往后退了一下，示意心思细腻的瑶池上去劝说——
“况且，老爷并没有虐待我们呀。”
道童的性质，和打工人并不能对等。
道童并不仅仅是为点化他们的人打工而已——洪荒大能喜欢在游历的过程中点化个花鸟鱼虫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也并不麻烦。但这并不意味这这些大能就能随便点化道童了。他们的名额有限，且点化生灵之后也不能随意丢弃。只要生灵因他们而化形，他们就和这个生灵染上了因果。
因果是双方面的。
所以，道童要报大能的点化之恩，所以要为大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闲暇待客，炼丹看炉，清扫洞府。而大能，也要负责传授道童些许法术，赠送他们些许法宝……
更要给他们在洪荒生存所必要的庇护。
与其说像现代的老板和员工，不如说更像师傅和学徒了。
所以，大部分被点化的灵物都乐于做道童，毕竟能不能学到真本事不说，最起码不用独自到洪荒中闯荡，朝不保夕，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吧。
更何况能学一身本领呢？
瑶池选择更简单的说法：“你想想，我们刚刚化形，如果老爷不把我们带回来的话，我们会怎么办？”
芙笙沉默了一会儿：“流浪？”
“对，就是流浪。”瑶池接着说道：“所以，我们住在老爷的房子里，是不是要为老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对！”昊天接话：“跟你一起修炼，还有和你一起玩，都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啊！”
昊天说完，芙笙脑子还没转过来。倒是鸿钧似笑非笑地看了昊天和瑶池一眼。
就是这一眼，两个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好在很快，芙笙就开口了。
幼崽稚嫩的声音是对着鸿钧的。当察觉到幼崽的视线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收回了目光。
然后看到了眼睛里面满是愧疚的芙笙。
“叔叔，我误会你了。”
“对不起。我还是好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