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她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这一次,只是六国试兵,并非真正的六国战争,她这般肆无忌惮的行为,便没想过六国试兵之后邺国会怎么样吗?
郑曲尺当然想过。
但现在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有空去担心未来的处境呢?
她那一张时常脱线、嬉笑的小脸,此刻却是一片冷凝的萧杀之色。
她收弩,挺直的背脊与细小腰身已经隐约有成熟女子的坚毅柔韧线条,微微抬起下颌,她告诉他们:“我说过,不想活很简单,现在该轮到你们做决定了。”
从很久之前郑曲尺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个队伍中没有了沈堂中这个搅屎棍,这个精神支柱,剩下的散沙没了凝聚力后,便更容易策反。
没有人会不怕死,只要你将他们所有的希望都给扼杀了,再慢慢地将眼前的光明也一并掐灭,在黑暗彻底来临之前,他们会崩溃、会害怕、会全面投降于自己的本性——想活下来。
“你们也跟沈堂中一样吗?觉得宁可死,亦不愿意向我妥协?”郑曲尺手上的火把浸了不少水汽,光亮在一点一点被黑暗吞没,她神色在阴暗晦涩的光线当中不显:“今夜雨势如此大,湖面必然会涨水,我也提前将地势挖平了,也就是说,顶多半个时辰左右,坑内就会被涨满的湖水倒灌。”
坑底的一众不由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一看守在坑边的一圈邺军,他们或许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湖水淹没,假如他们抵抗或者想爬上去,亦皆会被那一根根锋利尖锐的长枪给刺死。
“你们倘若想好了,就大声喊话,叫人来通知我吧,但希望你们不要决定得太晚。”
郑曲尺在离开之前,与守坑的将领吩咐道:“倘若时辰到了,他们还是宁死不屈,那便放些水吓唬吓唬即可,不必真淹。”
将领:“……不真淹啊?”
这语气好似有些意外,显然方才郑曲尺那冷酷无情的作派已经深入人心,他们自己人都被震摄吓住了。
“真淹啊?”郑曲尺反问。
其实她说的什么挖平、涨水,都是胡扯一通,但这个深坑能灌入湖水倒是真的,只需要挖一条小小的沟渠即可。
“属下不知。”将领有些懵,不明白她的意思。
郑曲尺却道:“杀沈堂中,是因为他若在,煽动人心,必定成为了邺军的心头大患,除之有益,可这些人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俘虏,阶下囚,现下杀了他们不过就是纯然的泄愤罢了,我的目的并非制造杀虐,而是想降服他们为我等所用。”
将领这下完全明白了,郑副官这是“妇人之仁”了。
但说实话,这样的郑副官才是他认识的那一位,她可以毫无留情的杀了祸端敌军统帅,却又会对听令行事、沦为囚犯的士兵网开一面,若非必不得已,她不会化身为收割生命的阎罗。
不过才一柱香的时间,将领便面带喜色,冒雨匆匆跑来见郑曲尺。
“郑副官,他们、他们说想要见你。”
郑曲尺闻言,没有迟疑便从帐中走了出去,守在帐外的柳柴嵇忙追上去,撑开伞遮在了她的头顶:“哎呦,郑副官,你还记得你自己是女儿家吗?你跟咱们这些粗老大不一样,你这么长时间淋着雨可不行啊。”
郑曲尺一愣,意外看了柳柴嵇一眼:“太着急了,忘了。”她从他手上接过伞,道了一句谢,便遁入大雨中又继续疾步朝前走。
而柳柴嵇叹息了一声,凝望着她在黑夜当中娇小却又高大的身影,嘴角自嘲的撇了撇,只觉得曾经的自己究竟得有多可笑啊,才会觉得一个人的力气足够大,便是一件可以傲慢的事情。
真正值得人尊重与仰望的,该是郑副官这般的人,扛得住事,兜得住事,也敢于承担,在她众多优点那里,一身大力不过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所以拿他跟郑副官相比,他简直连个屁都不是,他要跟郑副官好好的学一学如何为将、为人。
等郑曲尺到时,只见深坑内的水已经将他们的小腿淹至一半了。
郑曲尺亦感意外,看来她估算错了一件事情了,假如这雨势不停,不必她放水来吓唬他们,这积存下来的雨水都能叫他们泡个“凉水澡”。
“所以,你们已经考虑好了吗?”
郑曲尺毕竟是女子,声音生来便偏甜脆细软,不似男子粗犷嗓门,是以在这大雨瓢泼中,不想扯着喉咙大吼大喊,便将传话一事交代给了其它人。
坑内有两批队伍,一半是宏胜军,一半是南陈军,论起私人恩怨,郑曲尺杀了沈堂中,宏胜军自然对她意见更大,是以回话的是南陈军的斧兵统领:“郑副官,你不如先说说,你想让我们为你做什么?”
这倒是一个聪明人。
态度不卑不亢,言语中却又有自己的底线。
“加入邺营,成为我们的战力一部分。”郑曲尺道。
被俘虏的一众闻言,先是诧异她的话,随后却迟疑道:“你让我们加入邺营,这岂不是叫我们背叛自己的国家?”
郑曲尺却反问:“这怎么叫背叛呢?这是巨鹿国与邺国的战事,我只让你们私下助我击退巨鹿军,又非叫你们调转头对付你们的国家,严格算起来,巨鹿国也算你们的敌人吧?”
他们被她的一番言论给带偏了,一时竟也找不着言论来反驳,毕竟郑曲尺的话也没错,六国试兵中,彼此都是敌人,只是一开始他们先将矛头对准了最为弱势的邺国罢了。
一部分脑子狡诈且灵活之人,为了保命还真的愿意暂降于邺国,等上去了之后再谋后事。
“愿意助我者,我会让人将你们拉上来,现在你们自己决定吧。只是你们人数太多了,我会轮次放人上来,第一批,便先出来五百个人吧。”
郑曲尺让人拉了五百人上来,这些人手中没有兵器,身上亦没有防具,且被邺军围了起来,根本便不敢做出什么反抗的行为。
然而郑曲尺亦没有专程派人看守着,反倒等他们上来之后,给他们发放了干爽的衣物与食水,并允他们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
这五百人得郑曲尺如此优待,却不觉放松,反而心中始终惴惴不安,不明白这郑曲尺为何这般信任他们,难道她便不担心他们临阵倒戈吗?
然而这个疑惑,却很快便有了答案。
在他们看到了邺营之中,邺军一个个都换上了曾经属于他们的衣物盔甲时,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出来,乍一眼看过去,这都不像邺营了,反倒像是宏胜国与南陈国组合在一起的营地了。
他们低下头,再看看自己这刚换的一身邺军打扮,内心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