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山见过太多太多死亡。

“站起来啊。”张扬跋扈的不满声。

却从没见过自己的。

“陆师姐！”或远或近的叫唤声。

现在她见到了。

“祁酒！”尖利干涩的怒喊声。

红灯停，绿灯行。都是拿命换来的规定啊。她想。不过是谁在说话，在叫我吗？

“陆师姐，快些走吧。”透着害怕的担忧声。

“有、有东西出来了！”忽然拔高的惊叫声。

她动了动干涩的眼球，眼前的猩红就像是午后闭着眼睛直视太阳，陆时山微微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令她瞳孔缩了缩，一片亮白之后渐渐恢复了视线。

“快！禀报叶长老！”慌张纷乱的脚步声。

她正仰躺在地上，血液和尘土的腥气在炽烈的阳光中蒸腾而上，她看见半明半暗的云滚动着卷起湛蓝色天空，她听见风吹过树林飒飒作响，她感受到心跳，感受到疼痛。

我还没死透呢，不愧是我的人生，就是如此跌宕起伏。她感叹。

“身份认证中......”

“程序安装中......”

“系统运行中......”

“宿主陆时山，绑定成功！”

程序？系统？陆时山望向天空，右手臂一股一股地胀痛发麻，等待着浑身的力气重新回归身体。

千丝万缕不属于她的记忆逐渐在脑中苏醒，她轻缓地受着另一个“陆时山”的前半生。

在这个人人追寻长生的修仙世界，正邪两道纷争不休，维持的微妙平衡却被玄微宗中那位百年难遇的天才人物打破。

她坚韧内敛，不动凡心，却只是迟了一步。

她御剑乘风，斩妖除魔，却照顾不好身边人。

她以剑入道，心系天下，却回首半生往事成风。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回忆如潮水般褪去，有些怅然若失，只余那个名字模模糊糊地印在心口，有风拂过她的侧脸。

宁静的林子里没有半点声音，作为一个比较体面的现代人，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躺在地上。

“你好，陆时山小姐。”

她的宁静被打破了，她弯了弯眼睛，轻声说，“你好。”

“我是‘反派说你死定了必不会死定两A必有一装O娱乐圈必有一影后HE的必是死对头相府之女必不受宠分手必下雨横穿马路必撞车撞车必失忆检查身体必得癌捂住手帕咳嗽必有血洗澡必被偷看秘密商谈必被偷听戒指里必有老头传授功法养父是仇人情侣是兄妹青梅永远打不过天降’的079号套路快穿系统，很高兴认识你。”

......反派什么？名字好长。

“是否需要解释本系统运行规则呢？”

“需要呀。”她说。

“好的，套路快穿系统为你匹配的是主角位置，因此你需要降低主角的遗憾值，当遗憾值清零时，才可以返回宿主空间。”

“本世界中，主角大师姐的信念是：让小师妹再不能伤害别人。”

“现在的情况是：小师妹抢了同门陈离的法器，只身闯入昆山禁地，大师姐得知后赶来营救。”

“目标人物小师妹：身份判定为——反派。”

079解释到这份上，觉得自己足够尽职尽责，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称它为业界黑心。

真有意思，陆时山眨了眨眼，即使如此也要来救小师妹，不愧是主角。

或远或近的斑驳树影被阳光晃成亮点，密密麻麻的林子里，唯有她躺着的地方被90度的阳光直射角照到。

不，不是她躺着的地方。

是她们。

陆时山的手臂终于在酸麻中恢复了知觉，旁边一人死死压住她的右手，那人的剑断在一旁。

“目标人物祁酒出现——”

“请陆时山自行选择是否拯救——”

陆时山目光好像怔了一瞬，偏过头望着她的脸，突然笑了。

“怎么了？”079问。

“怎么不告诉我，大反派是这么好看的女人？”

“嗯？”

“我很怜香惜玉的。”

079好像笑了，“她不干掉你就不错了，你还想惜她？”

陆时山说，“079，我该怎么救她呢？”

“叫我全名谢谢。”

“好的反派说你死定了必不会死定两A必有一装O娱乐圈必有一影后HE的必是死对头相府之女必不受宠分手必下雨横穿马路必撞车撞车必失忆检查身体必得癌捂住手帕咳嗽必有血洗澡必被偷看秘密商谈必被偷听戒指里必有老头传授功法养父是仇人情侣是兄妹青梅永远打不过天降的079号套路快穿系统，我该怎么救她呢？”

陆时山觉得这种水字数的方式十分新颖。

“你是第一个完整说出我名字的宿主，”079很满意，继续说，“小师妹现在心率是72次/分，失血量514毫升，陷入短暂昏迷，你需要先替她止血。”

陆时山小心地将酸麻的右臂从她身下抽出来，她闭着双眼，呼吸轻缓，长发凌乱地散在颊边，沾上暗红色的血衬得她的脸越发妖冶。

一袭墨黑刺绣瑞花锦拔月华裙被血浸成更深的颜色，那绣金花卉纹样腰带微微散了开，她好像伤得很重，可手中却依然紧紧握着......

一面镜子？

她很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陆时山轻声喘了一口气，后腰还在隐隐发麻，她用断剑割开自己的衣角，熟练地在祁酒的伤口处缠绕几圈，一边加压包扎，一边问，“刚才那群人去禀报叶长老了是吗？增援大概什么时候到？”

“你很冷静。”079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然后说，“我不知道。”

陆时山避开祁酒的伤口，将她扶了起，她蹙着眉低吟一声，长睫轻颤，似是将要苏醒。

忽然陆时山感觉自己颤抖起来，脚下的碎石震颤着升起高度，随后落下，远处一阵沉闷的重物踩踏声直入耳中。

她浑身倏地一紧，身体本能地警惕起来，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缓缓逼近，树林中惊起一片鸟群，无数黑点嘶叫着飞向天空。

陆时山眯了眯眼，看清了天空中的黑点，那不像是鸟，更像是蜂，生着肉翅，一身黑羽覆盖住大如鸳鸯的身体，双目赤红，蜜蜂似的尾部高高翘起。

日头被衬得黯淡了几分，虎啸风吟，群蜂压境，冲着她们来了。

记忆中的场景与此刻重叠，在原世界线中，大师姐接到祁酒后，被祁酒招惹来的妖兽陆吾出山直追，增援迟迟不来，只一个修行尚浅的宗门弟子前来相助。

大师姐护着那弟子和祁酒击退了陆吾，而祁酒趁着它虚弱之时将其杀死，取了妖丹。

那空中飞的妖兽名为钦原，蛰中树木即枯，蛰中鸟兽即死，对于修士来说并不致命，却少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陆时山：我现在还能击退妖兽吗？

079：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是目前你刚到世界，和这副身体还不够契合，无法发挥出大师姐的全部实力。

震颤越发明显，啸叫着的钦原带起一阵腥风，陆时山心念一动，召出本命法器，纯钧。

她抱起祁酒踏上仙剑，因为不太习惯晃了一晃，她稳住身子，按记忆中那般捏了法诀，剑随心动，她乘风而起。

即使她见识再多再广，当她真正被无形的剑意托起时，还是禁不住想要感叹，上辈子接受的唯物主义熏陶或许也有无法解释的现象，不过接踵而来的事态让她没有时间去慢慢体会。

陆时山正想着作为大师姐，伤药应该有些储备，早些为祁酒上药才是，她试着将神识探入储物空间，却听风中和着她的声音。

“陆师姐。”极为好听的嗓音带着喑哑的干涩，祁酒在她怀中低声唤她。

她什么时候醒的？

“嗯。”陆师姐应她。

祁酒收了手中的昆仑镜，许久没有说话，自下而上望着她清冷淡漠的面容，月白发带挽起如瀑墨发，风起时拂过精致眉眼，如新月生晕，玉竹埋雪。

尤其是那双眼，生得极好，长睫不似常人那般卷翘，稍显直而清冽，不同于清冷美人的面相，她的眼尾勾人一般微微挑起，墨色眼瞳清俊无双，倒显出些冷欲来。

陆师姐总是如此，不管她如何犯了事，那脸上的神情从不曾变过，祁酒倒是厌极了她这不露声色的样子。

哼，假清高。祁酒想。

陆师姐只是静静地御剑而行，祁酒终于再次开口，“陆师姐，放我下去可好？”

陆师姐垂眸看她，她玉面淡拂，矜贵高雅，额前碎发微微挡了翦水秋瞳，脸上暗红的血也不减她绝美容色。

“为何？”

祁酒勾唇，那双桃花眼中却是不达眼底的笑意，“杀陆吾，取妖丹。”

陆时山：好勇。

079：你没见她打不过么？

陆师姐抬起眼，缓了御剑速度，清冷的嗓音如水中望月，“几分把握？”

祁酒在她怀中轻笑，“有师姐在，十分把握。”

陆时山：嗯？小师妹想利用我来帮她杀陆吾。

079：你行吗？

陆师姐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默了半晌，才道，“好。”

若是陆师姐不答应，她便是一人也要杀了陆吾，如她所想，陆师姐果然不会不管她，祁酒掩了眸中笑意，低声说，“多谢陆师姐。”

079：你不仅要救她，还不打算跑了。

陆时山：当然要救，虽说大师姐想让小师妹再不能伤害别人，但完成任务的条件不可能是小师妹死亡，否则主角清除的不叫遗憾值，应该叫怨恨值。

陆时山御剑回身往来时方向去，祁酒微闭双眼，趁着此刻调整吐息，于玉瓶中倒出几粒丹药，喉骨微动送入口中咽了下去。

祁酒有些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她又倒出一粒，递到陆师姐唇边。

陆师姐平静地道，“不必。”

祁酒并无反应，笑意盈盈地将丹药抵住她的唇，泛着热意的身子贴住她的腰腹。

陆时山长睫颤了颤，只好张了口，将她的丹药咽下，她微凉的食指触到唇边。

079：你就这么吃了，她可是反派。

陆时山没有说话，只是朝079弯了弯眼尾，怀中的女人微闭着双眼吐纳调息，风吹乱了些她的长发。

等陆时山落了地，祁酒便从她怀中下来，可毕竟身上还是有些虚弱，眼前晃了晃，脚下一软，所幸被陆时山及时扶住。

祁酒靠在她心口，轻声喘了一口气，清冽的木质冷香绕在吐息间，这位高岭之花陆师姐，平常似是又冷又硬，原来那处也是软的。

陆师姐似是不曾察觉到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扶着她，祁酒却没有错过她微红的耳尖，微微挑眉正想说些什么，陆师姐便放开了她，抬起眼望向震颤不停的密林与嘶叫高飞的钦原。

钦原见她们去而复返，赤红双目越发圆瞪，如海浪一般啸叫着一起一落，挣起片片黑羽，蜂似的尾部闪着寒芒，日头黯淡下来，本命法器纯钧感觉到妖兽逼近，剑身亮起光辉，剑刃锋芒初露，震颤着嗡鸣。

腥风逐渐逼近，祁酒眸光微沉，轻轻抬手，怀中招出一物，如玉指尖变换着仙诀，那如意珠流光溢彩，散成九天归一。

这法器是她之前下山历练宰妖兽时从一老妖那得来的，都说财不外露，很少有修士拿各种龙珠财宝装饰自己的法器，祁酒偏生喜欢镶这个镶那个，法器越发珠光宝气，引得不少贪念。

那老妖跟了祁酒半日，终于等到她重伤打坐，以为寻着机会能抢了她的宝物，使出最宝贝的如意珠想杀她取宝，不曾想她竟然狠到如此地步，不惜逆着周天转运灵气，如此运气不仅退修为，还易毁根基，老妖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祁酒借着周身层层血雾，画起千机血海阵法，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为血尘，碾进泥土里，只留下九颗熠熠生辉的染血如意珠。

祁酒心念微动，清喝一声，“去！”

钦原距她们已不足百米，速度奇快，争相嘶叫着扑来，祁酒的如意珠直射而去，顷刻间便绞杀了扑在最前的钦原，黑羽带着血色扑簌簌而下，被清风托浮在半空，如意珠穿心而过，闪着光辉绞落了前侧扑来的妖兽。

从陆时山落地，到祁酒出手，也不过片刻之间，大军压境，腥风四起，钦原啸叫着从半空俯冲而下，已有逃过一劫的刺出毒芒，陆时山抬手，堪堪召出七劫琉璃阵法，那毒芒受她威压忽而止住势头，有些俯冲快的直直撞上泛着光芒的法阵，瞬间化为一滩烂血。

陆时山忆起九霄镇妖剑诀，微闭双眼，并指成剑，口中念道，“巨兽百丈，吐威摄精，挥剑逐邪，馘落魔灵......”

陆时山一袭白衣无风自动，寂静下来的树林因着磅礴剑气萧瑟嗡鸣，许多钦原黑羽落下，更多不怕死般席卷而来。

祁酒轻哼一声，运转周身灵气，盯住扑进身前的妖兽，不闪不避，右手一抬，凝出抢来的日月环，转手一束便将身前的钦原拧成血水，如意珠同样受杀意驱使，光芒更甚。

纯钧受陆时山感召，霜色光芒涨大十倍不止，清风四起，宝剑似是有重影，虚虚化为道道剑影绕在真身周围，她忽而双眼一睁，寒芒闪过，低声喝道，“神伯所祝，千妖灭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