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夜深人静,玉镜高悬,月光透过雕花窗柩洒进屋内,在地上印出片片如落花般斑驳的光点。

被光点簇拥的柔软床榻上,一名容貌惊艳的少女正在闭目沉睡;然而此刻,她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双眉紧蹙,像是被魇住了那样低吟一声,身躯轻颤着,面上隐约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别……琢玉……”

云锁烟低声呢喃着破碎的词句,睫毛颤抖,收拢指节,死死攥住了薄被的一角。

——她梦见了曾经那段充斥着困苦与不堪的时光。

……

修真界庞大无边,宗门林立,实力越强的话,所囤积的资源便会越多,也越容易招募到根骨颇佳的弟子,好生培养,周而复始地壮大宗门。

而在此等情况下,所造成的后果也显而易见:绝大多数修炼资源完全被各大宗门所把持,连规模较小些的门派都难以分到一杯羹,更枉论是那些毫无根基、踽踽独行、是生是死尽看天命的散修呢?

从前的云锁烟和关琢玉正是这些散修中的一员。

她们的父母之间曾是旧识,可惜却都命数不好,早早便因各种缘由而相继亡故,独留下无所依靠的云关两人,自幼在修真界相携闯荡,见识过许多宗门弟子根本没机会体验到的、那些散修间的明枪暗箭与血光淋漓。

正因大部分的修炼资源都被宗门把持,散修们之间的竞争自然相当激烈。由于年纪小、修为低的缘故,云锁烟与关琢玉很容易成为其他散修所盯上的对象,但凡有时运气好些,意外买到了品相不错的丹药、或是寻找到了什么法宝,便立刻会被那群鬣狗般的散修蹲守洗劫,其间自然也免不了一番争斗——

但可惜,在没有足够实力的前提下,再多的反抗也仅仅只是徒劳罢了。

“琢玉……琢玉姐姐……”

漫无边际的梦境当中,年幼的云锁烟跪在地上,一边努力遏制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一边伸出颤抖的手,为关琢玉包扎腰间狰狞的伤口,声音里尽是哭腔地问:“我们会死吗?”

“……”

少女模样的关琢玉半阖着眼睛,拧紧眉头,伤口上传来的剧痛让她难以维持轻松的表情,只能勉强伸出手,摸了摸云锁烟的头发,力所能及地柔声安慰:“不要瞎想,云云。我们当然会好好活下去的。”

“可是、可是就像爹爹从前说过的那样,修真界真的好危险……”云锁烟紧扣着关琢玉的十指,脸上写满了惶然,积蓄已久的眼泪也终于落下,在衣襟上晕开滴滴深色的水痕。

“那些宗门的管事,都说咱们惹上的仇家太多,资质也是平平,无论如何也不肯接纳我们……琢玉姐姐,我好害怕,以后咱们又该怎么办呢?”

她茫然无措地望着关琢玉,泪水止不住地打湿睫毛,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也黯淡下来,对未来感到无尽的忧虑与不安。

然而,与云锁烟直白表现出的恐惧不同,关琢玉却在凝视她许久后,忽然握紧了对方的指尖,尽管声音仍显稚嫩,可语气却坚定非常地说道:“云云莫怕。”

“那些宗门认为我二人资质平凡,只因我们本就不是纯粹的法修。”

她用不曾沾血的干净手背替云锁烟抹掉眼泪,唇角勾起浅浅的微笑,“云云不是知道的吗,我最擅长什么?”

“剑!”云锁烟被她这么一问,顿时也忘了继续哭,想都不想便立刻答道,“姐姐是很厉害的剑修!”

但话音刚落,她抽了抽鼻子,垂下脑袋,又重新变得难过起来,“可惜,我们没有灵石,根本买不起像样的法剑……”

“没关系。”关琢玉轻轻捏了捏云锁烟的脸颊,温和地说,“只要云云知道我是个很厉害的、能够保护你的剑修,这就足够了。”

脸上残留的泪痕被仔细抹尽,交握的双手愈发用力,关琢玉避开侧腰上的伤口,把云锁烟揽进怀里,轻拍着后者的后肩;一直到臂弯中的身体逐渐停止颤抖,抬起眼像只小鹿似的看着自己,她才轻轻一笑,向前倾身,与云锁烟亲密地额头相抵。

“云云也像我一样,并非资质不佳,而是还未曾找到最适合你的修炼之道——所以,在此之前,就由我来陪着你、保护你,一定不要害怕,也不要懈怠修炼,可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

云锁烟搂着关琢玉的脖颈,把脑袋埋在人肩上,先前充斥于心中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唯余下一片坚定的信念和期待。

“等云云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修炼之道以后,也一定会好好保护琢玉姐姐的!”

——话音落地,梦境就在此处乍然停滞,相拥着的两个女孩定格片刻,很快化作飞雪般的碎片消散无踪。

下一秒,刺眼白光亮起,场景无声无息地转换,一本古老泛黄的竹简被白皙纤细的手指翻开,指尖落在某种玄妙符文上,轻轻敲了两下。

“天地洪荒……浩荡金光……”

明显长大了许多、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的云锁烟皱着眉,靠坐在一块岩石旁边,将竹简放在屈起的膝头,指尖则在地上草草写了几笔,勾勒出竹片上刻下的复杂符文。

“符箓术乃天机之术,与天道相勾连,既可推演卜问,也可借天道之力施以道法,修炼符箓者即为符修……”

“阵法术,以符箓为基而成形,威力却比符箓术更强;结合奇门遁甲、八卦五行之势,再用灵符布阵,足可尽显神威、与天相抗……”

正在她喃喃自语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咔嚓”异响。云锁烟顿了顿,脸上瞬间带了欣喜,豁然从岩石后起身,转头喊道:“姐姐——”

然而,她的呼唤戛然而止,尾音中的喜意也硬生生扭转成了惊恐,“琢玉姐姐!”

猩红鲜血顺着纤细的手臂缓缓流下,一把折断的木剑摔落在脚边;关琢玉脸色苍白,衣衫染血,摇摇欲坠地扶住身旁石壁,另一只手里仍紧紧攥着几张金光的薄纸,甚至没有让它们沾上半点血迹。

“云云……”

关琢玉冲云锁烟笑了笑,身形一晃,唇角又溢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上次提起过的极品符纸……我带回来了。”

“姐姐!”

……

——与此同时,在关琢玉倒下的刹那,云锁烟猛的睁开双眼,从梦中惊醒过来,脸色一片煞白,惊魂未定地盯着头顶的纱幔,过了良久才堪堪回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居然又做梦了。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

云锁烟从床榻上半坐起身,锤了锤肩膀,顺手撩开纱幔,望向窗外那轮格外明亮的弯月。

梦境结尾的那段往事,正是云锁烟刚刚开始自学符箓术的时候。

符修一脉,善使符箓阵法、推演卜算之术,与天道联结紧密;他们虽然掌控着最为玄妙的力量,但也时常会有修士定力不足、难以自控,过于窥探天机,从而招致天谴玄雷加身,就此白白丧命。

正因为这个原因,符修的数目极少,关琢玉一开始也并不同意云锁烟修习符箓术;不过后者那时却难得没有顺从她的意愿,而是以“下品符纸非常便宜,甚至可以手制”为理由,坚持学符画符,渐渐竟也有了很大长进。

劣等符纸中没什么灵气,效用几乎完全来自于符修的技法和对符文的感悟。但在这种条件下,云锁烟仍然能有所进境,也让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关琢玉明白过来:这便是最适合云锁烟的修炼之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她自己可以没有一把趁手的法剑,却不能让云锁烟也跟着在这方面吃苦。

——关琢玉带回符纸那天,适逢一位符修大能陨落。她得知消息的时机恰好,瞒着云锁烟孤身进入大能的洞府,找到了不少好东西;但不料,却还是在准备离开时晚了半步,与几个前来探宝的散修狭路相逢。

接着便经历了数番艰苦的打斗。

在这群散修仿佛鬣狗夺食般的围攻下,关琢玉以重伤为代价斩杀了数人,方才从中浴血而出,带着找到的极品符纸回到落脚处,把云锁烟吓得心惊肉跳,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对方好几天,将身上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丹药都用了个精光,才总算把伤堪堪养好。

也是自那之后,云锁烟便学会了自制符纸,说什么也再不肯让关琢玉为此而犯险。

数百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起来,云锁烟依旧觉得心口阵阵钝痛,难言的酸涩翻涌不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拼尽全力给关琢玉疗伤的夜晚。

那晚的天空上,有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一轮明月呢?

云锁烟盯着月亮,抬起双手,轻轻覆在心口的位置,任由一声叹息飘散在无边夜幕当中。

“琢玉姐姐……关琢玉……”

“你也是我此生唯一的、最重要的人啊。”

·

三个月时间转瞬而逝,玄蛰秘境开启的时刻也正式到来。

秘境入口位于一道尚算宽广的山谷之中,修真界各派齐聚于此,一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接踵,连谷中的青翠草木都被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哇。好多人啊!”温琉璃带着几位合欢宗弟子站在后方,踮脚看了看秘境入口处,不禁冲身旁的云锁烟悄声感叹,“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次又是上霄门领头——”

“第一仙门嘛,有什么稀奇?”云锁烟抄着手,意味深长道,“哪次不是他们最先摘桃子来着?”

听出她话里不着痕迹的嘲弄,温琉璃嗤笑一声,也跟着耸了耸肩,“华掌门最是精明不过,每逢秘境开启都主动来主持大局;可等到讨伐魔域时,却又推三阻四,只肯让剑宗一马当先……啧啧,这就叫做随机应变了,要么人家上霄门才是修真界公认的第一仙门呢?”

温琉璃用手肘撞了撞云锁烟,坏笑道:“小师妹,姜还是老的辣呀,咱们可得多学着点。”

“那当然,”云锁烟笑了笑,压低声音,“而且据我所知,上霄门的老姜还不止这一棵……”

“云云?”

平淡清冷的嗓音传来,顿时让云锁烟没说完的八卦卡在了喉咙里,倏地转过头,目光在接触到身后女子的瞬间便染上喜意——

“琢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