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基金公司，权益投资研究部工区。
表面上忙忙碌碌，眼神交汇时，都忍不住小声议论两句。
“金戈成长回撤40%了！”
“是啊是啊，经理就要上天台了！”
“哈哈哈有好戏看了！”
“有什么好戏。听说项经理很会户外运动的，蹦极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嘛！”
“那也很好看啊！大帅哥蹦极给你看啊！！”
“我感觉我们先造组要倒霉了，以我们组长的个性，不会拉着全组一起跳吧……”
“啊不会啦不会啦别吓我我恐高的呜呜……”
背后传来一个冷峻的女声：“活都干完了？”
说话的人是张红，金戈基金公司研究部先进制造组副组长，同时也是金戈科技成长混合的经理助理。
正兴致勃勃想象经理蹦极的那一帮人，呼啦一下散开了。
张红看大家回工位工作，接着朝曲项走来。
曲项脖子一缩，赶紧把电脑上的pdf最大化。
“数据弄怎么样了？”
“还在弄……”
张红皱眉，“年报的数据你不用手动去找，可以从彭博终端批量获取。如果不会用，自己找客服问问。你可得抓紧了。下周必须弄完，否则会拖我们的进度。”
从年报抠数据，是为了弄上市公司的估值建模。这项工作既繁琐又费事，却是毫无意义——金戈成长的前十大重仓股都是半导体头部公司。经理一心只投半导体，他们还花时间吭哧吭哧做光伏军工5G一堆公司的估值模型，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曲项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没有质疑上级的权力。她点点头说：“好的，我抓紧。”
非加班不可了。
曲项还在拼死拼活地抠数据，隔壁组的牛经理过来问：“嘿，小同学，我们那个PPT你做完没有？”
曲项抹汗：“啊，我这边还在扒数据……”
“还没做啊，那你要抓紧啊，这周得做完的。”她接着又压低声音说，“先进制造组已经有7个人了，今年绝对没有人头，反倒是我们大消费组，才6个人，今年说不定能留一个实习生。”
牛经理绰号牛夫人，是大消费组的组长。消费行情一向好，消费组的业绩也一向排名居前。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牛夫人。
牛经理说着，拍了拍曲项的肩，“小同学，姐姐很看好你，要加油哦。”
曲项默默流泪。
牛经理不是她的上司，但她不能拒绝牛经理布置的任务。因为就像她说的那样，先进制造组根本不需要她。曲项不是工科背景，投简历填志愿填的是消费，不知为何被扔到先进制造。
所以两边的活都得干，两边都不能得罪。如果想留下来，更得卖力表现。
曲项非常无奈地打开PPT。布置的任务都是画流程图、对齐、调字号之类，能不能学到东西不知道，点鼠标肯定点到你抽筋。
才画两页，又有人走过来说：“嘿，美女，下楼帮我取个快递呗。”曲项还没答应，那人就把快递信息发了过来，“挺急的，快递员在那等呢。我这边有个会，就麻烦你了谢谢啊。”
此人名叫周三更，号称光伏行业高级研究员，其实是光吃饭不干活昼伏夜出摸鱼专员。反正资历老，交的研报有多水，大家都知道，谁也不敢说。
老员工让拿快递，那是赏脸，实习生是万万不可能拒绝的。
曲项只得答应，刚起身要出门，胖胡探出一个头来说：“哎，小美女，你反正都下楼了，顺便帮我带个咖啡吧，要美式的，加糖加奶。”
曲项嘴里说好，心里想着我给你加点鼻涕。
旁边陆水看不下去了，对周三更说：“组会还要半小时才开。您的快递是私人的吧，怎么能叫实习生去？”
陆水是组里最年轻的助理研究员。陆水人很好，曲项有什么不懂，问她她都会帮忙；曲项找不到房子，陆水便跟她一起合租。看到大家把活推给实习生，陆水挺身而出，为曲项说话。
问题是陆水自己进公司也才一年。她说的话没人听。
周三更嘿嘿笑，“哎，你们小孩子年轻，办公室坐久了腰椎颈椎都会出问题的，趁年轻多活动活动啊，否则腿坐粗了以后没人要呢。”又冲曲项说，“傻呆呆的干什么还不去拿快递？”
曲项下楼，帮周三更拿快递，帮胖胡买咖啡。再上楼时，肚子就有点不舒服。算日子，生理期快要到了。
曲项回到电脑跟前，一时有点头昏眼花。打开文档，觉得那些数字都是绿的。
实在撑不住了，头越来越沉。
下午五点，组长过来，先进制造组开组会。周围工位都空了。
曲项偷偷张望了一下四周，将脸埋在电脑后边，打算眯上一小会儿。
太累了。这一眯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曲项来到了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地。草地边上好大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支付宝养鸡场。
曲项心想不养鸡了，这辈子打死我也不养鸡了。她正要走，一个红包忽然飞过来，伸出两只小手，用力拽住了她的辫子。
“学理财知识赢红包。”红包说。
曲项一下又心动了。
“哎呀，我不是养鸡，我是去学习理财知识的。”曲项这样想着，就跟着那个红包，走上了绿油油的大草地。
只见一只又瘦又小的弱鸡，朝曲项走过来。那只弱鸡的头顶顶着一牌子：“地绿中证银行指数”。
“中证银行处于历史低估值，上涨潜力大。”那只弱鸡说道，“当前估值比99%的时间低。历史上低估买高估卖，平均收益37.45%。快来养我呀，我是一只好鸡，除了三年不下蛋……”说着就来抱曲项的腿。
明明是个弱鸡还说自己是好鸡！
曲项一脚踹开它，掉头就跑。
跑着跑着，迎面又出现了一只秃鸡。秃鸡浑身都没有毛，只有头顶一撮毛，是绿色的。
秃鸡捉住曲项的手说：“你好，我叫暗小月光对冲6个月持有混合，通过卖空股指期货来抵消市场风险，这个道理就像火锅配凉茶，不管市场多么火热我们都能帮你去火，你挣钱我们给你对冲掉，你亏钱我们让你亏更多！……”
“我十年脑血栓我也不买你！”曲项愤怒地说，把秃毛鸡从自己袖子上扒拉下来。
一听曲项说有十年脑血栓，立刻有一大群瘟鸡围了上来。
“1.35万亿军费运算，请看我，难圆小国防军工混合——”
“我不禁畅想起了20X0年的一天，5G手机将你唤醒……请关注，草冬中证5G通信主题——”
“牛，就要来了！牛！牛！”一只半死不活的瘟鸡说，“请关注村否中证证券行业指数！……”
曲项踢开军工鸡，拍掉5G鸡，从半死不活的证券鸡身上跳了过去，朝草地尽头夺命狂奔。
弱鸡、秃鸡，还有一大群瘟鸡，都对曲项穷追不舍，一面还用红包诱惑她。
曲项一面喊不要啊不要，一面努力朝前跑。
这时她看到前面有一只体态优美、又大又肥的乌鸡。
很让人心动了。
“救、救命啊。”曲项跑得气喘吁吁。
这只大乌鸡绝对可以。曲项心里想。养这么肥的鸡，总该有口肉吃了吧。
曲项于是过去，对乌鸡说：“喂，乌鸡。有没有人养你，我养你啊。”
乌鸡慢慢地转过身来。
曲项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只乌鸡。
而是一只鹅！——一只巨大的黑天鹅！
曲项吓傻了。
那只黑天鹅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它缓缓地垂下脖子，傲慢地俯视曲项。
曲项这才注意到，它虽然长着一张鹅的脑袋，但它的肚子和两条腿——他娘的根本就是一只大狗熊啊！！
曲项吓得连退几步，被后面一只瘟鸡绊得一跤坐倒。
这时，那只鹅头熊肚的大黑鹅，朝曲项一脚一脚地迈过来。那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曲项笼罩。
曲项这时看到，大黑鹅的肚子上，也垂着一块牌子。那牌子上写着——
金戈、科技、成长、混合！
黑天鹅矜持地伸出了一只黑色的翅膀，傲慢地用翅膀尖尖戳了一下曲项的额头。
“上班睡觉？”
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
曲项如果能够认真听一下黑天鹅对她说了什么，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惨剧。
但是曲项一看到大黑鹅肚子上的那块牌子，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是谁亏掉了她辛苦攒了半辈子的压岁钱！
是谁害她吃不好睡不好摸鱼都没精神！
还有，是谁毁掉数万个普通的中国家庭，害上百万基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精神失常，只能天天在金戈评论区搞文艺创作！
是它！
是它！
就是它！
金戈科技成长混合，无数基民生命中的黑天鹅！
——曲项瞬间失去了理智。
她左手抄起泡枸杞的保温杯，右手抄起防辐射的仙人掌。
正义的呐喊，差点掀翻工区的天花板。
“黑鹅——狗熊——受死！！！”
只听一连串“嗷——”“哦——”“啊——”的惨嚎。
曲项睁开眼，慢慢地揉了揉眼睛。
离她五米开外，胖胡头顶仙人掌。
离她三米开外，周三更抱住脑袋。
离她一米开外，陆水一脸惊恐，双手紧紧捂住嘴巴。
她视线的焦点，缓缓地移近。
在她跟前，离她半米远的地方，金戈科技成长混合基金经理项天歌，正鼻血长流，目光呆滞地看着她。